「三個告別」：中國「歷史虛無主義」的興起

 

「三個告別」：中國「歷史虛無主義」的興起

 

政大國際關係研究中心

研究員  宋國誠

 

本文刊登於《上報》2021/11/06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128992

 

《紐約時報》11月3日以「關閉歷史辯論，羞辱英雄有罪」為題，專文評論中共「整治網上歷史虛無主義」。再過幾天，中共19屆6中全會即將召開，第三個「歷史問題決議案」將在會中審定通過，此舉不僅在為習近平明年20大連任國家主席掃除路障，也將為中共「百年奮鬥」作出歷史定位。為此，中共各界加大了對學術界、娛樂界乃至網路傳播上一切「政治不正確」的打擊，特別是動用今(2021)年3月才修正通過的《刑法》修正案(新增了17條罪名)，對四處瀰漫的「歷史虛無主義」進行法律壓制。依該修正案規定：「侮辱、誹謗英雄烈士，損害社會公共利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自今年3月以來，該法至少已被用了15次，以懲罰對黨不忠誠、對黨史不誠實、對英雄不尊敬的言論與行為。

 

例如一名在《微博》上擁有250萬粉絲的大V博主「辣筆小球」(本名仇子明)，

曾擔任《經濟觀察報》記者，他在《微博》發文質疑在中印邊境衝突中官方公布的數字，宣稱死亡人數遠比想像的多，所以官方不敢發布。2021年2月19日，南京市公安局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對其進行刑事拘留，隨後關閉了「辣筆小球」的帳號。 

為了呼應習近平「要旗幟鮮明反對歷史虛無主義」的指示，中共各組織發動了廣泛的言論鬥爭，並且極度緊縮尺度，擴大打擊範圍，乃至原屬學術研究、史學辯論的題材，都列入打擊範圍。即使如國際漢學新起的「新清史」、後現代敘事史學、解構主義、現代化理論、憲政主義思潮、新左派等等，乃至於如「新自由主義思潮」、「民主社會主義思潮」、「儒化中國思潮」和「普世價值觀」，都列入打擊的對象。換言之，只要與官方版本的歷史口徑稍有偏差，與官方欽定的歷史評價稍有不合，中共的學術打手毫不留情，一律打入黑牢。 

然而，沉默與噤聲，並不代表順服與認同。當前中國社會流行著一種「告別論」。分別是「告別崇高」、「告別神壇」、「告別革命」。告別崇高是指對中共黨史中的英雄烈士進行反諷和揭露，例如雷鋒根本是個「編造人物」，在一幅穿著皮夹克照片中，帶著一只高級手錶，這算是什麼「無產階級英雄」？又例如質疑歷史記載「抗美援朝」戰士邱少雲趴在火裡一動不動，豈不違背生理極限，成了「半面熟」了？ 

所謂「告別神壇」是指消解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造神」運動，例如質疑中共紅軍是「抗日主力」、「抗日戰爭的中流砥柱」，宣稱毛澤東的遊擊戰術不過是打了就跑的「土匪戰術」，如何與國民黨領導的「正面戰場」相提並論？又如針對中共最近拍攝的愛國主義電影《長津湖》，明明是中共戰敗卻硬說打敗了美國！ 

至於「告別革命」，原是前天剛去世的中國美學家、哲學家李澤厚的主張，但卻被視為對中共革命路線的否定。「告別革命」認為中共建政之後，如果不是奉行列寧主義和暴力革命，而是延續「新民主主義」政策，就不致使中國現代化在不斷的階級鬥爭和社會動亂中消磨內耗，那麼中國早已成為一個現代化國家。 

歷史虛無主義，不是毒蛇猛獸，而是對中共黨史、領導地位、人物神話、唯物史觀等等「官定意識形態」的反寫(write back)和辯證，這是一種通過歷史反思與典範位移的敘事策略，試圖翻轉中共的歷史地位。在習近平即將成為中共的「萬年國家主席」之際，這種思潮的興起，意味著中共的意識形態處於隱性解構和慢性退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