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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1日 星期四

微物世界7:無色之空

微物世界7:無色之空 

牆上,一個木框,睡著一隻蝴蝶,一個被框定的標本。它以乾枯和靜止,它以一種形態和色彩,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想像的空間: 

在一個花木扶疏、翠綠滿庭的花園裡,一隻蝴蝶翩翩飛舞,在花蕊與枝稏之間,在綠葉與樹梗之間……那是一種輕盈的自由,尋覓的飛揚…… 

但時光流逝、世事多變,花園終究荒廢棄置,蝶兒也已紛飛無影……。於是,人們想了許多辦法,化學藥水、堅硬圖釘、高級畫框,將一種「消逝」保存下來,將一種「無常」標訂下來。……標本,搭建了一個現實與夢幻的橋樑,人們希望美好得以永存,願望得以持續。釘死是為了防腐,標本是為了保存。這就是「不朽意識」,一種對逝去的召喚,對短暫的抵抗,對枉然的不捨,對靈魂的把握。 

對逝去的不捨是因為當下無法把握。正如雅斯培(Karl Jaspers, 1883-1969)在寫於1930年的《現代世界的人(Man in the Modern Age)所說:「關於對古代人來說,那種不言自明的關於生活與認識的統一,在當代已經被打碎,……我們活在一個充滿征服與創造、喪失與獲得的流動的世界中,像陷入一個漩渦,我們在其中痛苦的周旋,大半屈服於潮流的力量,只能偶爾在有限的範圍內盡自己的努力。這就是一種「渺小感」,這是一種無法建立自我意識之微物世界而感到無力和失重的人所揮之不去的存在狀態。正是這些人,最渴望不朽,渴望把流水握在手中,把幻影放進腦裡,把一切死去的東西標本下來…… 

歷來,許多僧侶和聖徒(the Saint),為了不朽而殉道,他們不斷獻身於已經消逝或被遺忘的信念,但正如慧能在幾千年前就已說過:「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在「無物惹塵」之間,是一個不滅的邏輯,沒有人可以改寫。永恆只存在於暫存的不可能性。 

作為一個被標本的蝴蝶,很想以乾枯的身軀飛出木框,告訴所有想釘住它且幻想永恆與不朽的人們:標本行為和不朽意識只是一切思想困頓之人固執的幻想。人只能是暫存物,沒有不朽。放棄不朽,遙祭永恆,實際上才是真正的解放。解放於對不朽的偏執和對暫存之恐懼之間那種惱人不堪的焦慮與不安,一種「無色之空」。





Karl Jaspers: Man in the Modern 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