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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0日 星期三

10 威廉.毛姆:《人性的枷鎖》 W. Somerset Maugham:Of Human Bondage

 

10 

威廉.毛姆:《人性的枷鎖》

W. Somerset MaughamOf Human Bondage 

 

W. Somerset Maug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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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以二流作家自稱,以通俗和多產為特色(在英語世界中作品數量僅次於狄更斯),但毛姆(W. Somerset Maugham, 1874-1965)20世紀最受歡迎的大眾作家之一。從十幾歲開始,毛姆就以長達70年的生涯進行創作,留有150多部短篇,32部劇本,21部長篇小說,人們尊稱為「英國的莫泊桑」。毛姆的作品充滿幽默、機智,但也充滿嘲諷、幽冷與赤裸。他對人生的痛苦、人性的乖離、世事的荒謬,既能以貼身近寫又能以超然物外的姿態,洋洋揮灑、盡情吐露,表現對人性弱點深沉的憐憫和世事荒誕的反抗意識。他真誠坦帥的敘事風格、忠實不移的創作立場(堅持小說就是說故事)。為傳統小說家樹立了一種「終生寫作」的典範。

 

上帝從不回應

 

人性的枷鎖(Of Human Bondage, 1915)是一部超長篇、自傳體小說,文本稍嫌細碎與冗長,人物角色眾多繁雜,需要耐性的細讀。雖然在文學地位上比不上《刀鋒(The Razor's Edge)和《月亮和六個便士(Moon and Sixpence),但行文中屢現智慧的驚豔,平淡中時見蘊意的深藏。故事以一位聰慧敏感,多情脆弱的男生菲力浦.凱裏(Philip Carey)為主線,敘事他從童年到青年時期的流離與波折、夢想與失敗、癡迷與覺悟,最後他擺脫宗教、愛情、經濟的枷鎖,克服了自卑和軟弱,重拾生命的信心與希望。

 

http://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6/66/Maugham.jpg

 

菲力浦是一位天生跛足的小孩,10歲以前雙親就已過世而成為孤兒,幼小的他寄居在伯父母家。伯父凱裏(Uncle Carey)是一位道貌岸然但卻虛有其表的「大男人」,凱裏(Aunt Carey)伯母則是個既溫柔又貼心的「廚房天使」。透過伯母對家庭的隱忍和犧牲,折射出毛姆對男性沙文主義的憎恨和鄙視。伯父母將菲力浦送往特坎伯裏(Tercanbury)公學就讀,這是一所培養誠實可靠的孩子,以便日後從事聖職並終生服務上帝的教會學校。由於跛足,菲力浦成為同學欺負和取笑的對象。調皮的男孩經常誇張地學他一柺一柺走路的模樣來取笑他,強行將他的跛腳暴露出來供大家觀賞,甚至動手毆打他。在缺乏母愛和自卑情境下,他發憤唸書和讀經,以優異的成績來忘卻身上的殘疾。他經常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禱告,祈求上帝賜給他一雙健全的腿,但無論他如何虔誠祈求,上帝從來沒有回應。他最後終於體認到宗教的虛偽:禱告賜福就像捕鳥一樣,只要能在小鳥尾巴上撒上一把鹽,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鳥逮住,問題是誰也沒有辦法接近一隻活潑亂蹦的小鳥。教會學校的生活對他而言,既是一場「從未選擇」的非自主命運,更是一種悖謬、荒誕和痛苦的鎖鍊。他決定離開這冰冷的學校,不再嚮往上帝的王國。他開始浪跡各地,希望成為一個藝術家……

然而,菲力浦在旅程所遇見的朋友或藝術家,沒有一個不是生不逢時、死有餘辜的。有為國家浴血奮戰卻淪落至貧病交迫、絕望等死的;有懷才不遇、看破人生,最後病死在貧民窟的;有立志獻身藝術卻窮途潦倒、含恨自盡的;就連愛慕虛榮、折磨菲力浦無以復加的米爾德麗德(Mildred),最後也淪落風塵、音消人滅。

 

愛情的枷鎖

 

與餐廳女侍米爾德麗德的愛情是小說的重點,小說以大量的篇幅描寫這場沉迷於欲望糾葛實際上卻是假情虛意的畸戀之愛。菲力浦在一家餐館認識了女招待米爾德麗德。雖然這個談吐粗俗、目光如豆、輕佻放蕩的女子,並不真正吸引菲力浦,但他卻無端地陷入情網而難以自拔。他放縱自己的情欲,像著魔一般地沉陷在米爾德麗德的肉體。為了博得米爾德麗德的歡心,他不顧自己並不寬裕的經濟能力,在她身上揮金如土,只求她回眸一笑。正當菲力浦感覺到有一絲愛情的希望時,米爾德麗德卻突然下嫁一位德個推銷員。菲力浦雖然有所醒悟,慶幸自己掙脫了感情的枷鎖,沒想到米爾德麗德遭到遺棄之後,又回頭來找菲力浦;軟弱的菲力浦舊情復燃,不僅慷慨解囊、提供食宿,還收容並替她撫養年幼的嬰兒;不料米爾德麗德再次欺騙他,與他的友人私奔,完全置菲力浦的恩情於不顧。一年後,當菲力浦再次遇見米爾德麗德時,她已淪為街頭娼妓。菲力浦再度伸出援手,儘管這次已不是基於愛情而是憐憫。然而,當米爾德麗德發覺自己已無法誘惑菲力浦時,勃然大怒,她趁菲力浦外出時搗壞了居家所有的物品,不告而別,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為了米爾德麗德,菲力浦最後發覺自也已身無分文,無法完成學業,所幸獲得一位朋友的幫助,勉強覓得一份接待員的工作,並意外獲得伯父去世後留下的500英磅遺產,才得以完成學業。最後他愛上了朋友的女兒莎利(Sally),一個善良純樸的女性,兩人決定到漁村當醫生,幫助窮人,渡過餘生……

毛姆塑造了米爾德麗德這一既無德又拜金,集無情、齷齪、愚蠢、淫蕩於一身的下層女子,旨在諷喻「後維多利亞」時期社會道德的淪喪與人性的迷失。儘管在菲力浦眼中,米爾德麗德一無是處,但這個「可憐女子」卻是個「人性標本」,讓菲力浦看盡人生、洞悉人性,由一個裙下餓鬼轉變成成熟徹悟的人。歷來,評論家無不「趁火打劫」的對米爾德麗德這一自甘墮落之女子痛加躂伐,然而,菲力浦在米爾德麗德身上所遭遇的「受虐」,不正是這個冷酷社會加諸在米爾德麗德身上的「施虐」?沒有人是天生墮落的,米爾德麗德當然也不是天生敗德的,自小被剝奪受教育的平等機會,殘酷無情的社會與惡劣的生存環境,使米爾德麗德對金錢和男性經濟的依賴,遠大於做一個賢妻良母的價值和意願。實際上,除了性別差異之外,米爾德麗德和菲力浦所受到的屈辱與折磨,並沒有輕重之別。社會給予菲力浦的壓迫和打擊,在米爾德麗德身上同樣無一倖免。作為一個男子,菲力浦尚且有機會從伯父那裏獲得500英磅的遺產,而米爾德麗德卻只能依靠自己的肉體來換取生存。娼妓制度本是男權社會的產物,儘管米爾德麗德從未珍惜菲力浦對她的真情,但當她發覺菲力浦對她只剩憐憫而無愛意之時,她寧可擇繼續為娼也不願再接受菲力浦的救濟,這難道不也是一個落魄女子最後的一絲尊嚴?


 

人生不是舒適的恆溫

 

毛姆自稱,他的作品只作人性的分析,從不作道德的判斷。藉由菲力浦的行醫過程,毛姆進行了一場「普羅巡視」,向人們展示了英國下層人民悲慘的命運。悲慘,在這裏意味著即使貧病交迫,社會也不會付出一點溫暖和照料,以致窮人即使病倒也必須用「最後一口氣」來維持最後的溫飽,於是勤勞變成「非美德」,善良只能成為「為受害」。悲慘意味著,即使喜樂之事降臨,人們也要以悲傷和沮喪來面對,即使剛剛燃起的希望,也被無情地打成絕望。在倫敦郊區的一個漁村裏,一個患有重病的工人,醫生一再告戒不能再進行粗重的勞動,必須修息養病,但是病死總比餓死好,為了養家糊口,工人要是一日放下工作,就一日不得溫飽;一對夫妻生下嬰兒,這本是人生的歡樂和喜悅,但是父親滿腹牢騷,母親充滿驚恐,因為他們連自己都衣不裹體,又如何餵飽嬰兒?於是,新生命的來臨不是慶生,而是求死,是家庭重擔和赤貧的到來。許多貧困的夫妻若不是希望嬰兒胎死腹中以免出生受苦,就是希望早點夭折以解脫貧困的一生。

人性的枷鎖》被視為毛姆年輕歲月的自述。菲力浦的跛腳影射了毛姆終生沒有獲得改善的口吃,毛姆的叔父也是一個刻薄寡恩的牧師,一如小說中的凱裏伯父,而伯母凱裏則是毛姆母親的形象。菲力浦的孤獨、多愁與敏感,一如毛姆一生不變的性格。毛姆的小說充滿灰色與虛無的思想,一個現代人處於資本主義的異化世界裏顯得孤獨無依,是毛姆小說中的典型人物。小說中,菲力浦一直想成為一個藝術家,但藝術家的下場,毛姆已經毫無保留地給予揭露和回答;菲力浦一直希望去西班牙旅行覽勝,為此他認真學習西班牙語,但一旦夢想已能實現,菲力浦卻已感到厭倦與無力。宗教如此虛偽、愛情何等虛幻、金錢何等庸俗,不僅如此,世界如此陌生、命運何其慌誕、生命終究迷惘……。然而,生命既如親歷其中的癡迷,也似置身其外的冷觀;人生不是舒適的恆溫,而是冷熱的升降。作為一個長壽作家,毛姆晚年也不知自己一生幸福的時刻在何時?但他以悲天憫人的心情,為世人展示了一個寶貴的啟示:要想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裏取暖,要懂得掙脫,要捨得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