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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7日 星期日

我的哲學筆記(11) : 鮑曼

 

我的哲學筆記(11) : 鮑曼

Zygmunt Bauman(19252017)

 

我的哲學筆記(11-1) : 鮑曼

在我長期研究「現代-後現代」的脈絡中,我特別喜歡那種懷著「後現代憂傷」的一派(名詞我自訂的)。這一派既不搞抗爭也不上街遊行,因為這一派認為,「上街抗爭」正是這種「後現代憂傷」的症狀或結果,而不是解決後現代憂傷的方法或手段。例如在法國哲學家Zygmunt Bauman看來,「上街抗議」不是社會團結或「有志一同」的行動,反而正是「集體失聯」、「共同寂寞」和現代人「逃入」集體狂熱以填補個體落寞的典型現象。但「後現代憂傷」一派仍懷有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浪漫,Bauman就是一位。他認為一切的努力和答案都是徒勞無功的,除非你自圓其說、自我欺騙。因為,「當代性」已經有如潰堤的河流,絕不是拿一個水瓢去除水就可以解決。

Bauman把「現代性」定義為「流動性」(Vivendi),這一定義也許過於簡單,但貼切而精準。對「流動」的最簡單解釋,就是「一切價值的建立遠遠趕不上價值破滅的速度」,所謂「逝者如斯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現代∕後現代性」就是消費,不只是物的消費,還包括價值消費、身體消費、象徵與符號消費,乃至謊言與幻覺的消費,甚至包括一切消費的消費。如果一個東西是永恆不毀的,那何來新產品,為了加速贏利與資本積累,必須「不斷加速消費」;「無物永存」-現代社會必須灌輸所有人不能堅持固定的價值,因為「永續價值」是資本主義毀滅的時刻。一如資本主義絕不鼓勵「愛情專一」,因為這樣你就只穿一次婚紗、買一顆鑽戒而已,那資本主義就會倒閉;資本主義鼓勵你愛許多的人,最好是一年換五、六個情人,資本主義鼓勵批腿,因為那樣你就會買許多鑽戒,穿好幾次婚紗!

Bauman特別指出「國家失敗」(state failure),那就是國家功能的退化和無效。「國家將越來越多本屬於它的功能與責任丟棄、轉移或外包,國家把自己交給了不可知的市場力量」;「社群的以及國家支撐的用來抵抗個人失敗或噩運的一切保障,現在已經逐漸萎縮以及削減」。國家失敗,導致了社會瓦解,「個體短化」-個體生命價值的縮短和臨時組合化-。在此意義上,傳統上的「公民」或「人口」早已空洞化,擁有一張「國民身分證」已經失去意義。Bauman說道:

個體生命歷程斷裂為一系列的短期計劃和一段段的小插曲,……這些片段,無法組合成有意義的序列。

Zygmunt Bauman

 

我的哲學筆記(11-2) : 鮑曼

幾乎所有人都避談死亡(death),但很少人像Bauman那樣把死亡談得那麼深刻。Bauman把「死亡」作為一種「開始∕終結」的恐懼,是所有恐懼中的最後恐懼。但Bauman不是談死亡本身,也不是談死亡之後,而是談「死亡的開始」,也就是在有生之年如何消除對死亡恐懼-一切消除這種恐懼的策略,以及如何在有生之年留住對死後的銘記-通過對個體生命的總結來開始一個永久的懷念-來討論死亡的意義。Bauman認為,死亡本身一無是處,不值一談,但值得一探的是把死亡塑造成「另一個開始」,但也不是宗教意義上的天國、極樂世界等等的永生概念,而是所謂「死亡的替代策略」-「代理永恆」,一種使人獲得某種補償之後而無畏於死亡之恐懼的安慰策略。

一種策略是「死亡的國家化」,Bauman援用George Mosse的概念-死亡的國家化-讓無數「無名之輩」-「這些人在一生中能夠完成可稱之為「大事」的機會十分渺茫,能在人類記憶中為自己謀得一席之地的前景也非常暗淡」,但「為了祖國」(pro patria)-一個自古羅馬時代就已經建立的「為崇高的目的而死」原則;「為國犧牲」,讓個體賦予個人的死亡以神聖的意義,那就解除了個體對死亡的恐懼。

    「『國家英雄』的死亡可以說是個人的損失和悲劇,但這種犧牲得到了充足的回報,雖然回報方式不是死者個人的靈魂得到救贖,而是國家象徵性的永生」。(《流動的恐懼》,p. 42)

    無數的紀念(紀念碑、英雄館、神廟、忠烈祠……),讓生者明白,只有在戰場上死亡的那一刻,才是真正重要的;而且這一死亡的價值可以追溯既往,它可以對哪怕是『最沒有價值的生命』之意義進行重新定義」(《流動的恐懼》,p. 43)

另一種策略稱為「死亡的邊緣化」,這在後現代消費社會中尤其凸出而有效。「這個策略主要是把對死亡終結性的恐懼邊緣化,貶低任何持久、長效、長期的事物,貶低任何比個體生命耐久的事物,甚至是個體生命某一個時期追求的目標(《流動的恐懼》,p. 44)。如果我的理解不是太庸俗,這指的就是「即時享樂主義」。在Bauman看來,這就是現代消費主義社會的「死亡替代策略」,「它公然地輕描淡寫、貶低或駁斥持久性的價值,連根拔起地斷絕對『不朽』的關注,把原本放在『身後』之事的重要性,提前搬到現在,把對持久事物的關注轉移到短暫的享樂之上,這樣,『替代策略』就減少了原本對死亡的恐懼(《流動的恐懼》,p. 44)。那就是:消費至死吧!!

我就是喜歡Bauman這種「後現代憂傷」,一種淡淡地、雅雅地、不疾不徐的批判入骨,一種清新的高傲,一種說出你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深刻思想。我把Bauman這種知識性格,稱之為「遊牧」,一種在早已迷霧的世界中依然孤獨的探索,一種在意義早已空無的世界中自我流放,一種「形上的流亡」。閱讀Bauman是一種「快感」, 一種精神貴族自卑與高傲的融合,一種輕蔑一切的解放。

 

Zygmunt Bauman

我的哲學筆記(11-3) : 鮑曼

Bauman“44 Letters from the Liquid Modern World”的新書中,寫了許多「現代性病徵」的現象。Bauman從「年輕人的世界」來看現代性的症狀與病徵,一個在facebaook(非死不可)上擁有數百甚至數千個friends但卻不知如何打招呼和面對面對話交談的世界,一個厭惡「深度理解」的世界。

Bauman引數紐約大學Jonathan Zimmerman教授的觀點:「四分之三的美國青少年都把自己每一分鐘可用的時間,泡在FacebookMySpace之類的網站上:聊天。Zimmerman認為,這些青少年著迷於發送與接收電子資訊或者電腦動畫。他認為,對今天這些上網成癮的青少年而言,聊天網站就是新型的致命毒品。你聽說過人們戒毒過程中的那種痛苦吧,年輕人以及不那麼年輕的人都一樣,沉溺於其他的毒品而不能自拔;如果病毒(或者他們的父母,或者他們的老師)斷開他們的網路鏈結,或者使得他們的手機不能使用,你能夠想像這些青少年將會承受多大的痛苦」。

Bauman引述紐約州庫柏鎮紐約州庫柏鎮(Cooperstown)中學Katie Baldo的說法:「青少年忽略了一些主要的社交要點(social cue),因為他們太熱衷於自己的多媒體播放器、手機或電子遊戲。我在大廳裡經常看到這種情況,他們不會問候或者進行眼神交流」。因為,問候與交流需要付出時間,你可能因此受傷或損失,但是在網路世界中,時間只是「手指在鑑盤上滑動的次數」!如果你覺得「溝通」很厭煩,你只要按delete。在一部電影“Being There”(中譯為「妙人奇蹟」)中,一個終日與電視為伍的人叫“Chance”,他居然拿著搖控器在街上行走,他不斷按關機鍵,試圖把街上令他厭惡的修女從他的視線中消除。在現代世界中,「『虛擬關係』(virtual relations)輕易就會擊敗『真實關係』(real stuff)……虛擬關係帶有『刪除』和『垃圾郵件』按鍵,可以免除深層互動(in-depth interaction)中難以處理的後果」。我則認為,這是一種現代性症狀下的「拋棄式(用完即丟)主體」(disposable subject),一種需要不斷改變或重塑身份(identity)以逃避責任壓力的現代人,就像隱型眼鏡或假捷毛一樣,只要24小時就夠了。

這就是所謂「電子世代」(electronic generation) : 以不斷增加的「虛擬-數量關係」,來取代「真實-素質關係」。

 

Zygmunt Bauman

我的哲學筆記(11-4[a]):鮑曼

Between Kant and Levinas:在尊重與鄙視之間

當我們與陌生人擦肩而過時,有沒有「注意到」他人的存在?是不是僅僅因為陌生性和無關聯性,所以我們可以自然而然的默視他者的存在?甚至斜眼鄙視。反過來說,當我們與一個「重要人物」迎面相遇的時候,是不是就全身細胞動員起來?以熱烈到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態度趨前、握手、問好?甚至竭盡諂媚。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一種「非道德」的範疇,而且是百分之百的「利益」範疇。前者的漠視,是出於一種「我不需要陌生人對我尊重」的意識,因此即使我「給予」陌生人注意,也不會得到陌生人對我的「回報」,這裡的理性計算與交易法則讓我們習以為常的度日(試想,對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投以關注,會不會被視為怪物,甚至遭到「報警」);後者的熱情,是因為我的尊重將使重要人物賜給我好處,商業的、升遷的、嘉獎的……各種好處,否則我將遭受懲罰或蒙受一切不利的後果。對於因為擔心不利之後果,心生恐懼而生尊重之心,套一句卡繆(Albert Camus)的話:沒有什麼比因為恐懼而生的尊重更為卑賤!

Bauman指出,無論是漠視還是熱情,都是一種「理性化(經過利益交換之計算)的非道德境遇」,是現代人最基本、也最常見的,「利己主義的生存本能」。換言之,在現代資本主義城市生活中,幾乎所有人都只是「本能的生存者」。

理性主義告訴我們,「尊重可以得到好處」,這是通稱的EQ理論的假設。然而,尊重(achtung, 德語的語義來源;respect, 英語的基本辭彙),完完全全屬於道德的範躊,因為沒有任何科學計算程式(來計算它的價值),也沒有任何法律命令與規定(來約束它的必要性),也沒有任何義務或逼迫條款(來證明它的因果性)。尊重是一種人的真正本質。依據康德的觀點,尊重是把所有人視為自主的、理性的、意志的主體而加以尊重,屬於「絕對律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的範疇;於是道德的基礎在於「主體性」(本體論),也就是人的存在的本體論依據。然而,Levinas(列維納斯)卻認為,尊重是一種「倫理學」,倫理優於、先於、高於本體,倫理不是現實,而是優於現實;所有的尊重都是出自無可辯駁、無法計算、無法回報、無法(在經驗上)證明的「道德元素」;尊重是一種沒有報酬作前提的責任,它沒有先天不驗自明的假設,也無法加入後天的詮釋而使它生效。它只能自我證明、自我承擔、自我發現與自我醒悟。

 

Zygmunt Bauman

我的哲學筆記(11-4[b]):鮑曼

Between Kant and Levinas:在尊重與鄙視之間

依據康德道德律令的原則,尊重是為了尋求互惠與互認;道德基於一個理性的目的論,一個理性的主體會因為希望獲得別人的尊重而尊重別人,因而是一種先求獲得、再付出給予,以致達到一種理性的均衡性。換言之,尊重是基於「理性的自私」而做出的,並因為「自私」而獲得自我的說服力。Bauman說道:「尊重就是一筆交易的買賣。給予他人尊重就像任何的交易一樣,希望可以獲得所期待的報酬,以實現一種對稱性的平衡」(p. 94)

但是對Levinas而言,尊重是「不對稱的」,因為「我的責任先於你對我的回報」。Bauman說道:「我已經經常為你承擔責任,在我『認識到』我的責任之前,而且是在我開始思考我的責任行為並作出選擇之前,我就在承擔責任了」。

Levinas把道德行動視為「前認知的」,「無條件的」;它超越了親情、友情與愛情,而是全人類的。一旦「理性」與「交換」滲入進來,道德就失去了它的基礎與本質,因此,道德是一種自覺,一種先於理性認知之前的選擇。Levinas把這種選擇稱之為「醒悟」(或「清醒」、「重新發現」)。但醒悟不是遇見一個他者時的一次性行為,而是一種擺脫了理性之干遇的恆久性行動。Levinas所要強調的是,當道德意識醒悟之後就是理性退場的時刻,或者反過來說,理性必然再道德面前停下腳步。道德凌駕一切的說服性與權威性,就在於它完全拒絕理性對它的估算和質疑!

在康德與列維納斯之間,是當代理性主義與反理性主義真正的區別所在。通俗來說,從這裡就可以完全解釋人們的冷漠和薄情,因為一個人如果無法期待因為付出尊重而獲得相應的回報,乃至我根本不需要付出尊重因為別人不會對稱的回報尊重,那麼取代尊重的將是「鄙視」-鄙視一切沒有通過理性估算之篩選和檢驗的價值!當一個社會達到「全理性」的狀態時,這個社會必然是一個充滿鄙視的社會。我要說的是,以理性估算和等價交換為基礎的資本主義體制,是不可能存在任何倫理意義上的道德觀。我更要說的是,理性主義的悲劇就在於「計算」與「交易」,它導致了人類整個悲劇的結果-浮士德只能以出賣靈魂來獲得自我的安寧。Levinas令我傾倒之處則在於「一切的價值都必須是無預設前提的」。只有把他者置於自我之前,把道德置於理性之上,把倫理置於存在之先,人類社會才能真正開始。

Emmanuel Levinas



我在誠品講堂講評鮑曼的"廢棄社會"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ASdwGTlvWk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Fwp_yDrRK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