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雜思筆記(31) : 夢回六家

我的雜思筆記(31) : 夢回六家 

在一個地方停下來，意味著什麼？急於想離開，又意味著什麼？突然去到一個平常根本不會想到的地方，又意味著什麼？然而，最重要的是：一個平常不會想到的地方，如果是你成長、居住、度過以及留下最美好記憶的地方－例如童年的故居，這又意味什麼？我深深地想，這意味著：遺忘是何等的可怕！遺忘一個曾經是如此真實、如此純潔的地方是何等的不智！但是，那個地方已經完全改變了，換句話說，那曾經是最真實的童年故居和天真歲月，已經永遠離去……。 

我在居住在一個當地的人的口中，找到那個地方，「非存在才是最真實的」，雖然那個地方已經面目全非，但沒關係，我記憶猶新。那是六家天主堂，那曾經是青青的草坪、母親溫熱的手、神父慈愛的眼神、母母的擁抱，我的奔跑，我渴望的冰棒……。世間最尊貴的就是那種「慈愛的眼神」，那種溫馨和疼愛……。 

迎面來了一個地產商，問我想不想參觀這裡的新建案，我心中瞬間充滿憤怒：就是你們這些嗜錢如命的地產商，改變了我記憶中美好的地方的所有的一切！ 

我遇見了一個老太太，一個50年前的鄰居，她還建在。真好！在她滿臉皺紋的臉上，我看到一張清秀的童稚之臉，那是我自己。但我想哭……。 

謝謝妳陪著我，讓我重回童年的夢境……。

六家天主堂 小時候, 我和媽媽就是在這片韓國草上散步照相

在天主堂的聖潔歲月

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記憶，像似一根火柴瞬間畫出了火光，也像泉水突然從地底湧起，是忽然開始有了記憶的。我記得，在新竹的六家，一個偏僻而寧靜的小鎮，我在一片草地上奔跑(後來我聽說那叫韓國草)，奔向一個高大壯碩男人，直撲他的懷裡。後來我知道，他是一位神父，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西班牙籍神父，從澳門過來的。他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男人的香氣，手上總是挽著一本聖經，那是我矇懂無知的幼年時期最重要的讀物。那時，我三歲，我聽到的第一句話是神父旁邊的修女說道：「這麼有這麼可愛的小男生！」後來，我知道這個贊美並不稀奇，因為我已聽得很習慣。母親從後面跟上來，挽起我的手，我聽到：「不要亂跑呦」......。 

那天，是去天主堂望彌撒。我記得我穿著一件潔白的短袖襯衫，一件深藍色的吊帶短褲，在那個年代，這種穿著是非常「富貴的」。但實際上，小時候的家境並不好，父親離開部隊以後，我們住在警察局旁邊的眷村，一間公家宿舍。我永遠記得，我最敬愛的父親，終生不得志，抑鬱寡歡，他是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人。對我而言，去天主堂的主要目的是去吃糖果(父親從小一顆也不給我吃)，母親則真的很信天主。在天主堂裡，我很喜歡唱歌，是非常優美的聖歌，因為我的聲音一向很好聽，神父常說我擁有一種Angel’s voice。我很快地加入「唱詩班」，但我不懂歌詞，只會跟著唱。後來，我才知道，我其實是主唱，修女總是在合唱的時候，把最高音的部分交給我。但我自幼瘦小且貧血， 有一次，在唱聖歌的時候，眼前突然一片烏黑，暈厥倒地……。 

母親是一位平凡的女性，矮矮胖胖的，但有一對大大的眼睛，長得很漂亮．記憶中，在六家，我讀幼稚園，媽媽帶我去天主堂，她穿著一身亮麗的旗袍，我穿著藍色的短褲，白色的上衣，我緊緊的牽著媽媽的手，在一片韓國草地上，相互依偎，開心微笑．

我很愛我的媽媽，因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她始終沒有離我而去，她一直住在我的心底....我永遠相信，幸福不是有錢有勢，而是擁有一個你永遠深愛著的人......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母愛是真的！

「朗神父」，是除了父親以外我第一個男人的印象，高大、斯文、溫柔和安靜。我對他非常好奇，有幾次，我還偷偷跑去他的私人寢室偷看他。我看到他面對牆上的聖母瑪麗亞像，喃喃自語，在禱告。就在他轉身的時候，我趕快溜走，但在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滿臉的淚水……。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我心中這位「潔白無瑕」的男人，為何會如此心痛地哭泣。

似乎，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懂得：人生的複雜。在朗神父的淚光裡，在父親憂鬱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