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0日 星期三

自由副刊 /《當代經典閱讀》專欄(1) 時間是記憶的母親 -雕刻時光

 

自由副刊《當代經典閱讀》專欄(1)

 

時間是記憶的母親

-雕刻時光

 

Andrey Tarkovsky 原著

李泳泉、陳麗貴譯,台北:萬象,1993

 文:宋國誠

https://ent.ltn.com.tw/news/paper/42819

 

雕刻時光》是前蘇聯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y Tarkovsky)為了使他的電影觀眾「看得懂他的電影」而寫下的作品。當然,作品本身不是回信或答覆,而是系統地表達了他的藝術理念、電影哲學和對自己一生電影生涯的回顧。對商業電影的愛好者來說,塔可科夫斯基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甚至可能從未聽聞,對於習慣於「好萊塢觀賞邏輯」的閱眾來說,塔可科夫斯基的作品意味著頭痛、困惑,乃至一種憤怒。


Andrey Tarkovsky


在前言中,作者展示了12封觀眾的來信,一個自比「可憐」的觀眾坦承看過一輩子好片、濫片、普通片,但就是看不出塔氏的《鏡子》究竟是有趣還是無趣?有觀眾認為塔氏的電影「很不健康」,他預祝塔氏拍片成功,但認為「我們不需要那種電影」!有觀眾看過塔氏的《伊凡的童年(Ivan’s Childhood)但覺得自己在看完之後「很無助、愚鈍、沮喪」。然而,實際上,說沒有人看得懂塔氏的電影是完全錯誤的,一位觀眾說「謝謝你的電影《鏡子》,我的童年就是這樣……但是你是怎麼知道的」!一位觀眾對塔氏說,「這部電影說的是我」!另一位觀眾說之所以去看塔氏的電影,是因為「進入其中,我得以『真正的活著』」。正是一句「讓我活著」,擊中了塔可夫斯基的心臟。塔夫斯基認為自己一生所從事的,「就是拍出讓人活下去的電影」,而《雕刻時光》一書就是一部「塔氏使自己活下去」的自述文集。

電影是什麼?塔氏堅持既不是娛樂,也不是為了賺錢,它根本不是也絕不能成為今日這個物質世界的工具,電影是一種以「詩」的推理讓觀眾親自參與探索生命的歷程(30);而導演又是什麼?導演的定義就是「雕刻時光」。導演是偉大的精神財富的創造者,他們所從事的是「洞悉生命中詩的紋理」,「超越連貫邏輯的限制」,「傳達生命深層現象和無形聯結的高度複雜與真實」(33)

藝術何以存在?藝術存在的意義就是闡述人活著的意義,闡述存在的意義,它是人在追求絕對真理過程中藉以了解世界的工具。塔氏批評了現代主義的藝術觀,他反對將藝術看成「個人化」或個人意志的展現。真正的藝術只是真理的僕人,它為公共思想服務。藝術必須通過犧牲,因為犧牲是對已經被遺忘之人性感應的重新召喚,藝術是立志向被人所遺棄的「伊甸樂園」的回返,實現那上帝曾經給予的話語:「你將以眉間低下的汗水換取溫飽」(54)

什麼又叫藝術家?什麼要叫真理?塔氏把藝術家界定為懷抱信仰、追求真理的人,「沒有信仰的藝術家,和生下來就瞎了眼的畫家沒有兩樣」,而真理就是對人性的體悟。因此,藝術的目的就是一種以死亡為準備的前提下所有對人的精神希望的欲求、靈魂力量的釋放、美的性靈之耕耘。於是藝術必然是人的存在形式中最痛苦也最歡樂的形式,正如忠實不能打折,藝術的形式必然是絕對如一的形式─對終極意義永無止境的追求。


雕刻時光


塔可夫斯基反對艾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的「蒙太奇」(montage)理論而以「時間壓力」(time-pressure)取代它。時間壓力就是一種「雕刻時光」的過程。塔可夫斯基強調影像中內含的自然力量,掌握這種自然力量就是就是掌握時間的韻律,這個過程絕不只是電影技術上的編輯或剪接,而是「時間之感」的塑造。時間的韻律可以表現於自然景物的遞變和轉化之中,它可以表現為小溪的「緩流」、驟雨的「紛飛」、河流的「湍急」、瀑布的「狂瀉」、海洋的「靜默」,以組合的記憶去補捉那印在自然景物中的時間印記,不就是「時光的雕刻」嗎?於是,「雕塑這種時間之感」,就成了塔可科夫斯基藝術魅力的精華所在。

雕刻時光》一書不僅是塔氏個人藝術理念的自我表明,更是一部關於時間、生命與記憶的哲學。時間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本體形式。時間是記憶的母親,記憶則是時間的遺贈。時間不會不留痕跡的消失,因為佇留在時間之中的是人類的靈魂。只要人有一顆靈魂並為真理而忙錄,人類就能在時間中刻印良知的印記,在有生中塑造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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