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6日 星期五

33 夜來風雨花落盡 ― 古華 ∕《芙蓉鎮》

 

33 

夜來風雨花落盡

古華∕《芙蓉鎮》

 

古華

 

    由於中國導演謝晉把《芙蓉鎮》拍成了電影,捧紅了大陸影星劉曉慶,獲得了多項國際大獎,電影因此聲名大燥,但卻冷落了小說和作者古華。儘管小說也獲得了「茅盾文學獎」,但對照於電影卻相形見絀。電影因「政治正確」而獲得官方肯定,小說則自有其藝術價值,但儘管如此,我依然把《芙蓉鎮》看成一部「政治史詩小說」,一部揉合了階級鬥爭與民俗風情於小鎮生活的歷史反思文本。它既是對「偉大政治」之失敗性的嘲諷,也是對中國封建舊習哀怨式的惋惜。

 

    一首嚴峻的鄉村牧歌

 

    小說聚焦於三個政治時期:土改、四清與文革,這是中國「毛主義」和「革命萬歲、領袖萬歲,無產階級萬萬歲」的瘋癲年代。作者古華以「唱一首嚴峻的鄉村牧歌」為題,說明了整部小說的主旨與核心,並以「寓政治風雲於風俗民情圖畫,借人物命運演活鄉鎮生活的變遷」,來串連小說的劇情與脈絡。然而,《芙蓉鎮》不是一首鄉村牧歌,因為那溫馨寧靜的鄉村之美,傾刻間被政治風暴摧殘殆盡,那純樸的村風民俗在教條主義的吶喊下被扭曲變形。小說既描寫了那個人妖雜處、是非顛倒的年代裡升斗百姓的淒苦與忿怨,更直書了當時「極左」路線橫行霸道、欺良害善的醜惡現實。對芙蓉小鎮來說,牧歌雖不遠,人事早已非。

   

    芙蓉小鎮撲鼻香

 

    小說以湘西的「芙蓉鎮」為背景,這是一個景色秀麗、山川俊美的邊區小鎮。小說一開始,就以濃郁的鄉土氣息撲鼻而至,以清新、秀美、婉約的姿態騷首迎來,給人一種草木皆四季、鄉居不識愁的幽美之感。此地充滿桃源仙氣,老人河邊擺渡,綠水傍居,煙波緲緲;少年靚女,山崖對唱,情生意動。鎮內阡陌交通、雞鳴犬吠,給人一種柳暗花明、古風猶存的田園之美。




    小鎮居民的生活相當親切而緊密,一戶若聞喜事,全鎮恭喜之聲遠近相傳,一家若有醜事,一夕傳遍百門千窗,啼笑有之,非議有之,和事佬趕來息事寧人者亦有之。這裡的人和千萬個中國鄉村一樣,粗爌中帶著樸實,悠閒裡夾雜幽默,生活雖平板無波,但充滿傳奇和野趣。

 

        芙蓉鎮街面不大。十幾家舖子、幾十戶住家緊緊夾著一條青石板街。

        舖子和舖子是那樣的擠密,以至一家煮狗肉,滿街聞香氣;以至誰家

        娃兒跌跤碰脫牙、打了碗,街坊鄰裡心中都有數;以至妹娃家的私房

        話,年輕夫婦的打情罵俏,都常常被隔壁鄰居聽了去,傳為一鎮的秘

        聞趣事、笑料談資。偶爾某戶人家弟兄內訌,夫妻鬥毆,整條街道便

        會騷動起來,人們往來奔走,相告相勸,如同一河受驚的鴨群,半天

        不得平息。不是逢圩的日子,街兩邊的住戶還會從各自的閣樓上朝街

        對面的閣樓搭長竹竿,晾曬一應布物:衣衫褲子,裙子被子。山風吹

        過,但見通街上空「萬國旗」紛紛颺颺,紅紅綠綠,五花八門。再加

        上懸掛在各家瓦簷下的串串紅辣椒,束束金黃色的包穀種,個個白裏

        泛青的葫蘆瓜,形成兩條顏色富麗的夾街彩帶……人在下邊過,雞在

        下邊啼,貓狗在下邊梭竄,別有一種風情,另成一番景象。[1]

 

    夜半陰風遮明月

 

  小鎮生活原本平靜無波,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先是一場「私營」與「國營」的生意之爭,後是「文革—四清」運動襲捲而來,小鎮陷入了一場階級鬥爭的陰風慘雨之中。

    女主人公之一的李國香,是國營飲食店的女經理,剛從縣商業局調來鎮上。因為身上有個幹部頭銜,自然是昂首挺胸、威風凜凜。「她特別關注各種飲食小攤經售的形形色色零星小吃的興衰狀況,看看究竟有多少私營攤販在和自己的國營飲食店爭奪顧客,威脅國營食品市場」[2]

    李國香有個「死對頭」,那就是「米豆腐」店的女老闆,人稱「米豆腐西施」,又叫「芙蓉姐子」。這位鎮上第一美女的長相,「就是一張招攬顧客的廣告畫來到米豆腐攤上的男子,「一個個就像饞貓一樣,總是圍著米豆腐攤子轉」。顯然,表面上是一場「私營」與「國營」的商業角力,實際上是女人之間的色相較勁。兩個女人擺在一起,李國香頓時黯然失色,這「芙蓉姐子」成了李國香的首要威脅與頭號勁敵。然而,這場「醋桶子戰爭」還只是小鎮風波的序幕,從此,兩個女人的戰爭演變成了「兩個階級」—興無滅資—的戰爭……




    古華塑造了李國香這一具有時代特徵的樣板人物,並以嘲諷加調侃的筆調來描述。李國香22歲就參加革命工作,但作者顯然對其革命事蹟了無著墨,倒是對她的「戀愛史就是她的青春史」給予極盡的挖苦。李國香的初戀對像是「肩章上有一棵『豆』的少尉排長」,第二次戀情是一個「三顆豆」的上尉連長,第三次戀情是一個「眼鏡先生」,雖然兩人先上車、後補票,沒想到眼鏡先生被打成了「右派」,兩人的「百日之恩」就吹了。這一次,李國香決定不惜代價,發誓要成為一個人事幹部,這樣至少可以找到一個「科局級」以上的好對象;殊不知,此時的李國香,既非國色也無天香,只剩「皮肉鬆弛,枯澀發黃」,成了一個人醜心冷、眼黑面紋的老女人。這位古華筆下的「革命女青年」,大半個年輕歲月沒幹出什麼偉大事蹟,倒是豔事不斷、風流不止。如今,來到了芙蓉鎮,「她政治上越來越跑紅,而在私生活方面卻圈子越搞越窄,品味級別也越來越低了[3]

    另一個與李國香匹配的男主人公則是王秋赦,他與李國香屬於同一類:紅五類,一個成色十足的無產階級。「查五服三代,他連個父母親都沒有出處,不知知是何年何日從何州縣流落到芙蓉鎮這省邊地角來的乞丐孤兒[4]。但是這種紅得發紫、亮得刺眼的階級成份,並沒有讓他一步登天,反而是墜入花叢。「工作隊派他到本鎮一戶逃亡地主去看守浮財[5]他卻失足落水,一頭栽進象牙床,和逃亡地主遺棄的小姨太太如魚得水,彷彿這才真正嘗到了『翻身』的滋味[6]。古華運用「翻身」這一雙關語,巧妙地嘲諷了這個「土包子無產階級」,本來可以在政治地位上翻身,卻在床舖上把人家的小姨太「翻了身」!

    對共產黨來說,犯了錯,悔個過,一切當作沒闖禍。王秋赦向工作隊認錯悔過,工作隊念其「苦大仇深」,給了他一個「悔過獎」: 一家妓女戶—當地人稱「吊腳樓」。

    然而,「秋赦」這一名號,充分表現了作者古華通過諧音以表達語意諷刺的技巧和趣味。王秋赦像似「王秋賒」,一年四季靠著賒賬度日;又像「王秋奢」,意指散財敗德、吃盡家產;又像「王秋蛇」,「秋天的蛇在進洞冬眠前最是忌動[7],意思就是「懶蛇」一條。

 

    芙蓉仙子胡玉音

 

    在人物塑形上,與李國香、王秋赦站在對立面的,正是人稱「芙蓉仙子」、「豆腐西施」的胡玉音。胡玉音是一個外柔內剛的農村婦女,內心充滿著豐富情感,處事圓融周到,既有矯美外表又兼具克苦精神。然而,花不當季、生不逢時,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花,卻遭逢政治狂風的摧殘,以致一生坎坷,經受了從情滅到喪夫、從守寡到入獄的悲慘命運。

    胡玉音經歷了三段愛情,初戀情人是青梅竹馬的黎滿庚,兩人雖然情投意合,但只因為胡玉音在政治身分上是個「小業主」,竟遭到區委書記楊民高棒打鴛鴦、刻意阻撓,胡玉音忍痛把情侶關係硬是改成了兄妹關係。在這裡,小說道盡了政治權力對男女愛情的蠻橫幹預和粗暴破壞,也說明了所謂「階級立場」的荒誕與冷酷。

    胡玉音的第二個男人叫黎桂桂,「是個老實巴交的屠戶,平日不吭一聲,三鎚砸不出一個響屁[8]。儘管小屠戶比不上滿庚哥,但是胡玉音甘願降格以求,全心相愛,只希望圖個清靜度日。婚後雖不能生育,胡玉音把心力放在經營豆腐店,因此賺了一點小錢,修起了新樓屋,不料在「四清」中被打成「新富農」,丈夫自縊身亡,年紀輕輕的胡玉音淪為寡婦。

胡玉音的第三個男人,是州縣派來一組歌舞團的領隊秦書田,在被打成右派分子之後精神失常,人們稱他「秦癲子」。他是一名歌舞編導,他為小鎮編寫了一首風俗歌舞劇—「喜歌堂」,一種在婚娶中多人輪唱的慶祝歌舞。在掃青石板的過程中,胡玉音與秦書田產生了真正的愛情。沒想到,後來升任鎮黨委書記的王秋赦,以管制勞動期間非法同居為罪名,指其為「兩個狗男女,一對黑夫妻」,指控兩人是「對無產階級專政的猖狂反撲」,把兩人分別判處了10年和3年徒……

    19642月,縣委社教工作組進駐了芙蓉鎮,任務是「紮根子」,帶頭的就是李國香。這意味「極左」路線吹進了這座小鎮。當李國香重返小鎮並且看到王秋赦的吊腳樓依然破舊不堪,三年下來依然過著苦日子,一時之間「階級情感」沛然發作,竟黯然落淚。令人發噱和苦笑的是,明明是沒人來嫖妓,傳說吊腳樓上鬧狐狸精,生意不好,李國香卻把它「定調」成階級敵人來作對!認定這就是「城鄉資本主義勢力乘機抬了頭」。她心裡想,「不搞運動,不抓階級鬥爭,農村必然兩極分化,還是富的富,窮的窮,國變色,黨變修,革命成果斷送,資本主義復辟,地主資產階級上臺[9]。於是,工作組開始進行「政治摸底」,先區分左、中、右三種階級立場,再對全鎮幹部與居民進行「政治排隊」,確定運動要依靠誰,團結誰,爭取誰、打擊誰。

 

    憶苦思甜,回憶對比

 

在「四清運動」展開之前,工作組先來個政治暖身運動,決定先從「憶苦思甜、回憶對比」入手,具體措施有三:吃憶苦餐、唱憶苦歌、舉辦階級鬥爭展覽會。為了回憶過去的苦日子並以之對比解放後的好日子,當然必須以「實物對比」來佐證。於是工作組發動群眾尋找幾樣實物:一床爛棉絮,一件破棉襖,一隻破籃筐,一根打狗棒,一隻半邊碗……。鎮上的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些看到就令人傷心的破爛東西,人們早已丟之猶恐不及,怎知幾年後還要上山下海、翻草挖地找出來,拿來展覽一番、回憶一下!

    憶甜思苦,不就是要人不可忘記解放前的苦日子,還要感念解放後的好日子嗎?然而,胡玉音和黎桂桂因為蓋了新房,就被認定是「搞剝削」。他們夫婦萬萬也沒有想到,這棟新樓屋,他們連一晚上都還沒有搬進去住過,卻成了禍害。但是工作組義正辭嚴地決定「收繳」他們的米豆腐攤子。兩夫妻百般低咕,在解放後的新社會裡賺了錢,難道不正是共產黨的功勞嗎?怎又被打成了「新地主」、「新富農」呢?




    緊接著,群眾大會就開始了。在這裡,所謂「群眾」就是一小搓頤氣指使的幹部和一群敢怒不敢言的居民,所謂「大會」就是公審,但這裡的「公」字只是形式,實質上就是「黨幹部私審」。於是:

    秦書田,只因為善於舞文弄墨、吹拉彈唱,只因為給胡玉音的新樓寫了個門聯,上面寫著:「勤勞夫妻發社會主義紅財,山鎮人家添人民公社風光」,就被打成了「資產階級右派分子」。

    谷燕山,芙蓉鎮糧站主任,只因為從打米廠批賣了六十公斤碎米穀頭給芙蓉姐子做米豆腐生意,就被「停職反省」,遭到了狠狠批鬥,最後被遣送回原籍勞動改造。

    黎桂桂,一個純樸憨厚的小屠夫,在驚嚇和恐懼中自縊身亡。

 

    二化一過關

 

    「四清運動」結束之後,芙蓉鎮果然成了「清一色」的無產階級革命小鎮。各種白底紅字的大字報、標語、對聯,貼滿了整條石板街。總結起來,芙蓉鎮完成了「二化一過關」,一化是「街容革命化」,二化是「人際關係政治化」;「一過關」則是「過社會主義關」,意思是每個幹部都要向黨組織和本單位革命群眾坦白交心。小說中寫著:

       

        「四清」運動結束後,芙蓉鎮從一個「資本主義的黑窩子」變成為一

        座「社會主義的戰鬥堡壘」,深刻的變化首先從窄窄的青石板街的「

        街容」上體現出來。街兩邊的鋪面原先是一色的發黑的木板,現在離

        兩米以下,一律用石灰水刷成白色,加上朱紅邊框。每隔兩個鋪面

        就是一條仿宋體標語:「興無滅資」、「農業學大寨」、「保衛『四清』成

        果」、「革命加拼命,拼命幹革命」。街頭巷尾則是幾個「萬歲」,遙相

        呼應。[10]

 

    至於所謂「人際關係政治化」,其實就是我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我。小說中寫道:

 

        鎮上制定了「治安保衛制度」,來客登記,外出請假,晚上基幹民兵

查夜。並在街頭、街中、街尾三處,設有三個「檢舉揭發箱」,任何

人都可以朝裏邊投入檢舉揭發材料,街坊鄰居互相揭發可以不署名,

並保護揭發人。……確立了檢舉揭發制度後,效果是十分顯著的,每

天天一落黑,家家鋪面都及早關上大門,上床睡覺,節省燈油,全鎮

肅靜。就是大白天,街坊鄰居們也不再互相串門,免得禍從口出,被

人檢舉,惹出是非倒楣。原先街坊們喜歡互贈吃食,講究人緣、人情

,如今批判了資產階級人性論、人情味,只好互相豎起了覺悟的耳朵

,睜大了雪亮的眼睛,警惕著左鄰右舍的風吹草動,原先是「我為人

人,人人為我」,如今是「人人防我,我防人人」。再者,如今鎮上階

級陣線分明。經過無數次背靠背、面對面的大會、中會、小會和各種

形式的政治排隊,大家都懂得了:雇農的地位優於貧農,貧農的地位

優於下中農,下中農的地位優於中農,中農的地位優於富裕中農,依

此類推,三等九級。街坊鄰居吵嘴,都要先估量一下對方的階級高下

,自己的成分優劣。[11]

 

但是誰又何曾想到,隨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一切的黑白又被顛倒了過來,一切是非又被翻轉了回去。原先大義凜然的李國香、王秋赦,如今被打倒在地,那曾經權傾一時的吊腳樓垮了,原先受盡冤曲的胡玉音、秦書田如今獲得了平反,原先被收繳的新樓房物歸原主,甚至還獲得接見和贈勳。「大運動風風雨雨,反反覆覆,使得臣民百姓緊跟形勢翻政治燒餅[12]……

 

    政治對人性的徹底摧殘

 

    作為一部寓政治風雲於民俗圖畫的史詩性小說,《芙蓉鎮》最大的藝術貢獻在於捕捉人性處於逆境之下的不屈和倔強,以及在歷史錯誤和個人軟弱之間的反思和懺悔。

    黎滿庚雖是胡玉音的初戀情人,但卻因承受不住組織的壓力和上級的指使,竟把胡玉音託付保管的1500元錢上繳了「四清」工作組,這不正是向李國香提供把胡玉音打成「新富農」的罪證?在這個「極左」路線猖狂肆虐的年代裡,醜化抹黑、羅織人罪,已成無人可以抵擋的政治慣性。然而,一旦真相大白、沉冤洗雪之後,黎滿庚深受落井下石、昧盡天良的良心譴責,成了一個在精神上無法再重新站立的廢人。




    身為糧站主任的谷燕山,被迫以「查實」為名,調查是否有盜賣國庫糧食給胡玉音,為此,谷燕山被逼成了藉酒澆愁的醉漢。他和黎滿庚一樣,都是那瘋狂年代裡「心腸比鐵桿子硬,手腳比老虎爪狠」的負心人。這種人性的自我卑賤化,證明了「人無良心,卵無骨頭」的革命,逼人六親不認,使人心黑如墨。

    反觀被打成「鐵帽右派」的秦書田和「富農分子」胡玉音,在一連串的批鬥中堅不認罪、死不屈服。在宣判臺上,秦書田與胡玉音都沒有哭,既不服罪,也不低頭,胡玉音甚至挺起了腰身,耀武揚威地對著會場挺出她的大肚子—她突出的肚子正懷著胎兒,那是她和秦書田愛情的結晶。但是,無休無止的批鬥、公審、下跪、定罪,即使再堅強的人,也會軟化低頭。「有罪的人過的日子,就像一根黑色長帶,無休無止地向前延伸著」[13]。面對政治強暴,秦書田也曾竭力說服自己有罪,即使找不到反黨、反社會主義、反人民的因素,也只好「脫褲子,宰尾巴」,主動編造出跟女演員談戀愛、搞兩性關係的隱私,以求定罪死心。至於胡玉音,在經歷無數次政治運動之後,也變得世故老練了:

 

        喊她去接受批鬥,她也像去隊上出工那樣平常,不等人家揪頭髮,她

        預先把腦殼垂下,不等人家從身後來踢腿肚子,她就會撲通一聲先跪

        下,人家打她的右耳光,她也等著左邊還有一下……。她已被鬥油了,

        鬥滑了,是個老運動員了。[14]

 

    但是,正如在政治壓力下秦書田被迫示範「黑鬼舞」、「塑狗像」等侮辱人

格的差事,甚至自我解嘲地把它當作「藝術勞動」,但他死也不肯捏胡玉音的「狗像」。再卑微的生命也會尋找出路、死裡求生,就像那隨風飄來的種子,在歷經狂風烈雨之後,也能鑽土落子、石縫求生:

 

生命的種子,無比頑強。五嶺山區的花崗石脊上,常常不知要從哪兒

飛來一粒幾顆油茶籽那麼大的樹籽。這些樹籽撒落進岩縫石隙裡,幾

乎連指甲片那麼一小塊泥土都沒有啊,只靠了岩石滲出的那一點兒潮

氣,就發漲了,冒芽了,長根了……[15]

 



[1] 古華,《芙蓉鎮》,臺北:聯合文學,2007,頁20

[2] 古華,《芙蓉鎮》,頁26-27

[3] 古華,《芙蓉鎮》,頁29

[4] 古華,《芙蓉鎮》,頁42

[5] 浮財是指中國土地改革時期,地主和富農所擁有的金錢、糧食、衣服、什物等動產。看守浮財就是清點這些地主富農階級的不義之財,以揪出這些腐敗的土豪寄生階級並予以鬥爭和打擊。

[6] 古華,《芙蓉鎮》,頁43

[7] 古華,《芙蓉鎮》,頁45

[8] 古華,《芙蓉鎮》,頁47

[9] 古華,《芙蓉鎮》,頁84

[10] 古華,《芙蓉鎮》,頁141

[11] 古華,《芙蓉鎮》,頁142-143

[12] 古華,《芙蓉鎮》,頁171

[13] 古華,《芙蓉鎮》,頁200

[14] 古華,《芙蓉鎮》,頁248

[15] 古華,《芙蓉鎮》,頁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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