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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重量有多少？
─阿列山卓．伊納里多的「後現代存在主義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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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
http://www.godlis.com/nyfilmfest2003/nyff2003_2.html
“人的靈魂只有21公克”
－阿列山卓．伊納里多－
從電台DJ起家，拍了10年的商業廣告影片，宣稱一向不按牌理只憑直覺拍片的墨西哥新銳導演阿列山卓．岡薩雷茲．伊納里多(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以不到40之齡就登上後現代電影實驗派大師之列。以「一片而紅」來形容伊納里多一點都不為過，2000年初試啼聲的《愛情是狗娘》就一舉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並獲得2000年坎城影展影評人大獎和2000年東京影展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2003年的「
新觀影倫理
伊納里多繼承了暴力美學導演昆廷．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的巴羅克(barroco)風格，聚焦於社會性的「反中心人物」和「非倫理故事」，採取分段拼貼、時空交錯、視覺直擊、抽象音樂、運動鏡頭(手提攝影機)、淡光取景等等手法，力圖打破觀眾習慣的英雄敘事邏輯，將觀眾從傳統上消極靜看的姿態轉變為主動參與，建立一種瑩幕內外互為文本的「新觀影倫理」。伊納里多尤其擅於運用「意外」進行劇情的轉接和跳換，以空間交替匯聚情節和表現情感，以全形式的時間敘事(包括順敘、倒敘、旁敘、插敘和複敘)等手法，打開了一場多劇、一時多角、一景多意的電影語言新形式。
伊納里多的電影意圖是以「人性之愛」為本體文本，現實生存與反抗欲望則被視為對「愛」的侵擾和扭曲，進而表現出一種對必然與偶然之無限衝撞的命運史觀；伊納里多的電影語言又是多元而豐富的，諸如以喘氣、吐煙、獨白、冥想來表達人物內心的起伏，諸如以血跡的聞嗅、蓄意的窺視、生硬的性愛來表達對人性的質疑，以嘔吐和追殺來表達背叛，以車禍來表達「偶然性」對人的命運粗暴的介入和干涉。例如《愛情是狗娘》中以那句：「如果要讓上帝發笑，就把秘密告訴祂」來表達人類的卑微，例如《
據說人死時重量將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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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片中的伊納里多 |
http://www.hollywoodjesus.com/21_grams.htm
人愛不如狗愛？
《愛情是狗娘》(Amores
Perros)是伊納里多西班牙語商業電影的處女作，《紐約時報》將這部影片評為「21世紀第一部經典電影」。實際上，英譯Love is a bitch以及中譯都不恰當，電影的片名按西班牙語來說就是「狗與愛」，意指以一隻「鬥犬」柯飛(Cofi)為故事轉軸來探索人間之愛的意思。這是一部和好萊塢英雄電影別瞄頭的片子，不同的是《愛情是狗娘》是關於「狗熊人物」的電影，反映了墨西哥底層人民的愛恨與情仇。
電影由一場飛車追逐後血肉模糊的車禍為開場，男主角車後載了一個不停流血的東西，稍後才發現是一隻黑狗，飛車疾速之後是一場迎面而來的撞擊，主角車內撞得人仰狗翻，被撞車內的美女血流滿面，旁邊一位蓄著大鬍子的拾荒老人靜靜地看著，緩緩地離開。一場車禍「撞出」了三組原本獨立的故事和人物，分別代表了三個不同的社會階級、生活經驗、情感模式和處世態度。
在第一個故事裡，駕車闖禍的無業遊民奧斯塔維奧(Octavio, 由Gael García Bernal飾演)愛上懷孕的嫂嫂蘇珊娜(Susana, 由Vanessa Bauche飾演)，奧斯塔維奧的哥哥拉米洛(Ramiro)是一個無賴漢，是一個白天在超商上班晚上卻戴著頭套搶劫超商的土匪，他所以能夠忍受白天微薄的工資，是為了取得監守自盜的便利性。拉米洛的生活三部曲就是白天鬼混、晚上搶劫和回家對妻子施暴，奧斯塔維奧在同情嫂嫂之餘，想出了一個妙計，他帶著獵犬柯飛進入鬥狗場鬥狗，想贏取賭金後帶著蘇珊娜遠走高飛。哥哥拉米洛知道了弟弟賭狗累積了財富，竟用槍抵著弟弟要求分享賭金，不然就殺死他的狗。奧斯塔維奧找到跟他合作的地下賭場老闆，找人將拉米洛狠打了一頓，但事後奧斯塔維奧從母親那裡知道，受傷的拉米洛和蘇珊娜帶著孩子離開了，蘇珊娜還捲走了奧斯塔維奧存放在她那裡的全部賭金。
第二個故事由車內受傷的名模特兒薇拉莉亞(Valeria, 由Goya Toledo飾演)帶出，她和一個與妻子離婚的白領男子丹尼爾(Daniel)同居，她每天抱著自己的愛狗上電視，過著驕奢富裕的生活，然而在這場車禍中薇拉莉亞成了斷腿的殘廢者，從此她的通告被取銷，巨型廣告看板被取下，在一次愛犬掉入地板無法逃出的事件中，發覺同居男友對她的愛犬漠不關心，兩人的感情因此產生危機。
第三個故事是那個目睹車禍現場的拾荒老人艾爾．契佛(El Chivo)，他原來是一個大學教授，因參加左派恐怖活動而被關進監獄，出獄後成為職業殺手。他養了一群流浪狗，並把車禍中那隻奄奄一息的鬥犬救活，不料這隻身經百戰的鬥犬兇性不改，竟將艾爾．契佛所有的流浪狗統統咬死。在看盡生命的殘酷和冰冷的世界之後，老人決定棄邪歸正，將所餘的錢留給失散多年的女兒之後，帶著柯飛消失在荒野之中。
《愛情是狗娘》歷經三年和修改了36次劇本而拍攝完成，伊納里多向世人展示了擁有2100萬稠密人口、全球污染程度最嚴重的墨西哥市(Mexico City)，它那燥動的人心、三餐的鬥爭和黑暗的角落。但是伊納里多對這城市裡的暴力和犯罪並不是抱著嘲諷和無望的態度，而是讓這些處於危機四伏和生死夾縫中的底層人民自由地發聲和吶喊。
伊納里多在接受「第四頻道」(Channel 4)記者James Mottram的訪問時，談到他與昆廷．塔倫蒂諾對「暴力」的不同詮釋：對居住在像墨西哥市這個暴力城市中的人來說，是一種非常痛苦的經驗，我從不嘲諷任何一種形式的暴力，在《愛情是狗娘》這部片子中，暴力付出了它的代價，非常痛苦的代價」[1]。但是，伊納里多既不濫情也不抱怨，他不認為邏輯與推論足以使人們掌握每日遭逢的命運，在幸運與悲傷之間沒有測得準的尺度，因為既存的一切可以在一瞬間完全改變，即使一場車禍，也在不同的意義上改變了不同人的命運。對伊納里多來說，與其歌頌「人愛」的偉大，不如體會「狗愛」的愚忠。
在片中，各有三種狗，一種是為主人流血賣命的鬥犬，一種是寵愛一生而迷糊走失的寵狗，一種是每日啃食殘羹剩飯的流浪犬，牠們象徵著南美國家鬥狠、虛榮、絕望的城市人生。狗兒們雖然命運不同，但都是主人生活的依靠和慰藉。「人愛」尚且善變而不足眷念：為了賭金而相殘的兄弟令人對骨肉倫理發笑，遠走高飛的越軌之夢換來的是沒有告別的背叛，拜金憐玉的名模之愛隨著名利消失而傾塌倒地，淪為冷血殺手的革命家最後在親情的慰藉中走向超脫。電影提出的質疑是，人能夠像狗兒對待主人那樣的相愛嗎？在回答愛情是什麼的問題上，人比得上狗兒嗎？只有「狗愛」，能為愛而死，也只有「狗愛」才是一種感恩和贖罪的奉獻。
一條沒有出口的生命死巷
集合了當今最佳演員組合和《愛情是狗娘》幕後原班人馬，深刻而成熟的劇本以及洗練而具抓心之力的攝影，加上導演那種一針穿透人生苦難的獵取能力，《
依然類似《愛情是狗娘》的劇情，一場意外的車禍撞出了三個家庭的生離死別，一個希望與絕望的交叉，一場破滅，一條找不到出口的生命死巷。
鏡頭以三個時空的跳接和倒敘形式開場，首先是保羅(Paul Rivers, 由Sean Peen飾演)和克莉斯汀娜(Cristina Peck, 由Naomi Watts飾演)在汽車旅館的靜處，接著跳回克莉斯汀娜從事建築業的丈夫邁可(Michael, 由Danny Huston飾演)與兩個可愛的女兒一起用餐後準備結帳，克莉斯汀娜參加一次聚會，她在闡述她如何獲得一個幸福的家庭，傑克(Jack Jordan, 由Benicio Del Toro飾演)在開導一位迷途的叛逆少年，他以一個過來人的大哥姿態，勸導年輕人到教會讀聖經，他還展示他在教會抽獎時獲得的卡車，並認為那是上帝給他的禮物。然後跳回直敘時態，保羅因為心臟病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這位數學教授只有等待換心手術才能挽回他的生命。接著再跳向克莉斯汀娜在浴室裡吸毒，再跳回保羅的妻子瑪麗(Mary Rivers, 由Charlotte Gainsbourg飾演)在醫院進行婦科檢查，她希望在丈夫死前懷下孩子，但顯然只有利用人工授孕的方式才能成功。鏡頭再跳回傑克在教會返家前險些與叛逆少年發生衝突，傑克返回他看起來破落但也算溫馨的家，面容憔悴的保羅試圖自殺，然後再跳往更早時期傑克入獄服刑的情景，再跳向保羅中彈鮮血直流克莉斯汀娜狂呼搶救，然後是保羅在看自己換下來的心臟，……整部片子伊納里多就是運用把過去、現在、未來三個時空不著痕跡的跳接，不斷創造了一種緊張的懸念和焦慮的期待，極大地考驗觀眾視覺記憶的銜接能力，並把觀眾直接捲入了這場命運的纏鬥、這曲生命的哀歌之中。
如果上帝都會背叛你，那麼一顆善良的靈魂究竟有幾分重量？傑克以為他全心信仰上帝，就可以洗清他的前科罪孽，也可以從此心安理得的過活，他感謝上帝賜給他一部貨車，他在車後漆上「信仰耶蘇基督」，沒想到上帝的禮物卻成為他肇事殺人的工具。如果上帝果真全知全能，為什麼要讓這個改過向善、全心皈依的虔誠子民，再度陷入黑暗的深淵？傑克在妻子瑪莉安(Marianne, 由Melissa Leo飾演)的勸阻之下沒有立即投案，但他接受牧師「誠實就能無罪」的勸告，最後還是向警方自首，雖然最後因為證據不足而獲釋，但即使誠實且無罪開釋也無法減輕他內心的自責與愧咎。出獄後的保羅與闊別的妻子相擁時，愧咎的自責達到崩潰的極點，即使重返教堂，也被那個叛逆少年斜眼嘲笑。他顧不得妻子苦苦的哀求，也顧不得一對子女對父愛的渴望，因為他的信仰為他帶來永遠無法去除的內咎，他活在「神的折磨」理，就像聖經中的約伯，必須終生詛咒自己，直到保羅找上門來，……
如果安份渡日也會遭受天倫劇變的慘痛，那麼幸福的生活究竟有幾分重量？遭受喪夫和喪女之痛的克莉斯汀娜何其無辜，何等令人同情，但她依然捐出自己丈夫的心臟，挽救了垂死中的保羅。是什麼力量？何其殘忍地將世間所有的痛苦一股傾倒在這個無力走出傷痛的女子身上？在母親過世時，克莉絲汀娜悲傷地問父親：「你怎麼可能在母親離去之後還能繼續活下去？」她不得不依賴酗酒和毒品來消解她思念親人和怨恨肇事逃逸者的痛苦，她不斷在悲痛中重覆聽取丈夫和女兒死前一刻留在手機裡的留言，生命何其輕薄，命運又何等沉重。
她不斷的沉淪，但越是沉淪越是無法擺脫痛苦，直到一心想找到究竟是誰讓他重生的保羅闖入她陰暗的生活。而當她好不容易接受保羅的善意，在彼此裸呈相愛時，她柔軟的乳房撫貼著保羅手術後留下疤痕的胸口，傷口裡面跳動的正是她丈夫的心藏！此情此景，真叫人感嘆生命何以如此沉重！即使最後受傷的保羅急需她的血液來救命，也因為她吸毒且血中含有毒素，而眼睜睜看著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緩緩地死去。
如果經過鬼門關走回的新生命為了報恩，為了撫慰一個無辜受害且日漸枯萎的生命，卻依然逃不過死神的追緝，那麼生命的意義究竟有幾分重量？重生的保羅並沒有因此獲得幸福，他的新心臟產生排斥作用，這使他再度面臨死亡的陰影，而又為了分居妻子瑪麗先是墮過胎然後又想透過人工受孕來懷下他孩子的問題而關係決裂，這意味著「換心」究竟是生命的復得？還是換來二度死亡？
實際上，獲得重生的保羅早已對沉重的命運失去了鬥志，或許保羅有所預知，於是他像中邪一般地尋找這位捐贈者，為的只是表達對她的感謝。感謝，對他似乎非常重要，像是他僅存脆弱靈魂的所有重量。當他發覺克莉斯汀娜痛苦不堪的生活，不僅愛上了這位「捐出夫心」的女子，對她付出他萬般溫情的憐惜，而且決定在克莉斯汀娜的要求下殺掉那不負責任的肇事者傑克。他雇了偵探和警察查出了傑克這個人，但他不忍這麼做，他槍下留住傑克的生命並要求他永久消失，不料傑克重返保羅和克莉斯汀娜的旅館，要求傑克給他一槍，以解脫他受苦的靈魂，混亂中，保羅竟在自殺潛意識的趨使下，將子彈射入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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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ristina Peck (Naomi Watts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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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ul Rivers(Sean Peen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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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ck Jordan (Benicio Del Toro飾) |
http://www.moviezine.se/filmsidor/21grams.shtml
在影片最後，伊納里多向人們提出一連串的疑問：據說人死時會失去21公克的重量，那是靈魂的重量嗎？
伊納里多運用後現代主義的形式與風格，特別是不斷運用時空跳接和意象跌錯以達到一種「錯層」和「斷續」的效果，這使得觀眾得以避免固守單一主觀視界而能客觀融入電影的召喚結構中。伊納里多的電影後設理念是存在主義的，他卓越而深刻地叩問生命的悲劇本質，一種人在生命際遇中無法預知、不可逃離、無可釋惑和難免絕望的命運。但正如伊納里多所說的，世上只有「愛」可以補償和救贖，世間的悲劇不都是愛的付出而導致的嗎？而超越悲劇的勇氣，那種使我們在這個冰冷世界中繼續掙扎下去的力量，不也是愛嗎？
即使沒有上帝，生活還是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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