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9日 星期二

「新美麗島事件」的精神分析

 

《民意論壇》

「新美麗島事件」的精神分析

呂秀蓮副總統和立委林濁水在()美麗島事件上「勇懦有別」和「忠奸有異」的爭論,反映的是一種政治資本的再生產,也就是對美麗島受難意義之剩餘價值的再生產。兩人採取不同的生產方式,一是呂秀蓮的「正敘事」,一是林濁水的「反敘事」。這是一場權力劇場上偶發的、脫線式的演出,但卻意外生產出政治剩餘價值,那就是民眾在被政治人物「強迫回憶」美麗島歷史事件的過程中,通過一種「讓我們在回憶中一起痛哭」的移情作用,一種悲情與憐憫的心理資源,無形中已被悄悄地轉化為感性的政治資本,它所產生的政治票房收益也早已超出呂、林兩人意氣式、情緒性的語言之爭。結果,民眾在心有淒淒焉的同時,政客卻在一旁暗自竊笑,儘管人民與政客自己一點都不察知,因為這一切都是在「政治無意識」中靜靜地蘊釀著。

政治資本的生產必然涉及對過去歷史事件的敘事,對民進黨而言,這不僅包括對過去一切政治理念與行動,包括對具有民主受難意義的美麗島事件,進行一種重組、集結、詮釋等等「再記憶」的過程,同時也括對這些歷史遺產的「反記憶」。但無論正敘事還是反敘事,都有可能將歷史遺事回收、淨化、提煉、加料、再生為當前的政治資本。正敘事涉及對歷史事蹟的再神話,反敘事則是拆解歷史虛構、重塑過去真相。呂秀蓮以「民主受難者」尋求正統敘事,林濁水則以「同志告密者」進行解構的反敘事,但無論是呂秀蓮在黨內進逼、人單力薄之下回抓美麗島圖騰以救急,還是林濁水以人性爆光試圖粉碎一個虛擬的「聖母形像」,兩人看起來似乎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但他們都「無意識地」合作演出一場「政治環保劇」,他們不僅回收了一個原已塵封的美麗島,而且也將美麗島重製為今日權力延續的再生資源。而這一切也都在政治無意識中悄悄地進行著。

然而,政治無意識是所有政治盲點的貯存所,更是權力爭奪與欲望壓抑暫時藏匿的地下室。民進黨的權力結構分為兩層,處於內層的是美麗島受難圈,處於外層的是美麗島辯護群,但在現實的權力光譜上,外層居於政權中心,內層卻處於權力邊緣,有些甚至已被逐出內外合組的政治社群之中。2000年以來的「扁呂配」─兩性共治─基本上維持了內外兩層的平衡。在內層看來,外層執政是經由內層的悲情準入和人格挪用而獲致的,外層則自認救難有義、護法有功而取得執政,這就是張俊宏說「要愛惜美麗島共同資產」的勉意所在。然而,在面臨政權保衛戰的重度焦慮下,內外兩層結構的平衡正在分裂,在這種分裂張力的背後,也就是在這個割喉焦慮的出口處,宣洩的卻是男性沙文政治的欲望,一種對呂秀蓮的性別歧視。

「加分∕減分」的說法,實際上是一種權力「利比多」(libido)的内碼,儘管它取自民調數據,但民調不多是政客散播和語言操縱下的產物嗎?反呂的解構邏輯是這樣:女性備位元首因為過度強勢、不安於室、大嘴巴,所以民調低落,既然民調低落所以在未來總統大選中必然產生「減分效應」。在男性沙文者看來,女人不就是應該掃地煮飯、相夫教子嗎?在男性沙文政客眼中,女性副總統不就應該出外像個政治花瓶、居內像個深宮怨婦嗎?女性備位元首豈可「強過」男性正位元首呢?然而,反解構邏輯也可以一樣清楚:究竟減分是指作為選舉搭檔時(奪權時期)副手角色的減分?還是擔任副總統時(治國時期)女性角色的減分?如果可以證明除了治國時期的呂秀蓮之外無人可以貢獻國家外交事務,除呂副總統之外無人可以增加陳水扁總統的國際能見度,除了可以證明呂秀蓮過去「羞辱中共」、「大罵波音」、「警告台商」等等確實有損國家利益,否則何以證明作為選舉副手的呂秀蓮就必然是個「減分的角色」?民調低落難道不正是傳統東方社會對一個強勢女性領袖封建主義式的反感嗎?一個「減分的呂秀蓮」,難道不正是男性政客(包括父權內化的女性政客)對「民意無意識」的運作和操縱嗎?對呂秀蓮的攻擊,不正是男性政客以「女性本份」為符咒,暗地裏進行男權政治的欲望宰制嗎?

重揭美麗島事件的歷史傷口,無意中對民進黨產生「政治資本再生產」的加分效果,但十足弔詭的是,這種加分效果卻是以一個「女性的呂秀蓮」作為男性政治權力交易的籌碼,它帶來的卻是對民進黨政治合法性的減分效果。這場由呂、林挑起的「新美麗島事件」,雖然沒有過去那種刑求、自白與監禁,但卻是性別歧視在政治無意識中一場最殘酷的廝殺。 

作者:宋國誠,政治大學國關中心研究員


美麗島事件中的呂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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