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0日 星期三

11 法蘭西斯.費茲傑羅 : 《大亨小傳》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 The Great Gats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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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斯.費茲傑羅 : 《大亨小傳》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 The Great Gatsby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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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蘭西斯.費茲傑羅(Francis Scott Fitzgerald)是美國文化史上重要的「轉型/指標」人物,他被譽為「爵士時代的桂冠詩人」,也被稱為「迷惘一代」的佼佼者,他的代表作《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 又譯為《了不起的蓋茨比》寫於1925年,此一時期正值美國歷史上的「爵士年代」(Jazz Age)。爵士一詞意指浪漫與頹廢的綜合,意指社會奢華和道德的穨廢。爵士年代是指1918年一戰結束後至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這是美國自毫髮無傷的一戰甦醒後,新生一代在新興工業資本主義的狂熱與自信下,盡情追逐物質財富、大膽冒險求變的年代。小說通過蓋茨比(Jay Gatsby)的傳奇故事(1974年改拍成電影,由勞伯.瑞德福[Robert Redford]和米亞.法蘿[Mia Farrow]主演),記錄了一個以金錢與財富、身份與地位包裝起來的「美國夢」,它的發跡、壯大、痛苦與最後的幻滅。正當許多人陶醉在一夕致富、美女醇酒的樂觀氣氛中時,費茲傑羅以他的作品敲醒了人們的腦袋,揭露了深藏在杯光燭影後的社會悲劇與道德危機。

 

凋謝的「美國夢」

 

小說主人公蓋茨比出生於美國中西部一個農村家庭,儘管出身低微但卻積極向上。蓋茨比自幼即認為自己不是「父母的兒子」,而是「上帝的兒子」,於是在17歲那年改名為「傑伊.蓋茨比“ Jay Gatsby”,意指「耶蘇,上帝之子(Jesus, God’s Boy)。在蓋茨比成長的年代,正是所謂「美國夢」(American Dream)盛行的年代。「美國夢」是指美國是一處人間樂土、夢想飛馳的樂園,因為美國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充滿著無限的機會與財富,人們相信只要勤勞奮鬥、冒險犯難,就能一展身手、發財致富。美國夢的核心思想就是拓荒與奮鬥,也就是美國數百年來歷久不衰的「富蘭克林精神」─一個從印刷工人晉身為美國總統的成功故事。實際上,「美國夢」並沒有因為1929年經濟大蕭條而蛻色,即使在今日21世紀,美國人對這種表現「美國精神」的思想,依然百聽不厭、深信不疑。2003年根據美國作家家勞拉.希倫布蘭德(Laura Hillenbrand)的小說《海餅乾(Seabiscuit : An American Legend)拍攝而成的電影(台譯為《奔騰年代),一部描寫三個倒楣男人因慧眼選中一隻「神駒」而鹹魚翻身的故事,就是這種「美國夢」的典型翻版。確實,蓋茨比通過自己的努力而發財,儘管多半是依靠投機、欺騙和非法勾當而致富,但是,天真未泯的蓋茨比迷戀「大家閨秀」戴西(Daisy),以為用財富就可以贏得美人芳心。殊不知,世間的美好不過是夢想的歪曲,愛慕虛榮的戴西並不是他的理想的化身,一生積累的財富也沒有使他晉身上流社會,最後為求愛人回眸而成為替死鬼,甚至成為愛人與仇敵陰謀設局下的槍下亡魂。




費茲傑羅筆下,蓋茨比所孜孜追求的並不是一場光輝絢爛的美國夢,而是一場凋謝的美國夢;蓋茨比所生存的美國社會並不是遍地黃金的樂園,而是空虛衰敗的荒山惡水;在這個社會中的紅男綠女,若不是一群虛有外表的「無靈」(soulless)之人,就是縱情聲色的逐浪之輩。一戰期間,費茲傑羅被送往一所軍官訓練營,在那裏結識了戴西,一個美麗而尊貴的時尚美女。蓋茨比對戴西充滿了癡情、迷戀與幻想,他把贏得戴西歡心、博取戴西垂顧、娶得戴西為妻,視為他一生遠大的理想目標。然而,風華豔射的戴西哪會看上這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戴西隨後嫁給了在財富地位上遠高於蓋茨比的湯姆.布坎南(Tom Buchanan),一個美國上流資產階級的冒險家。為了追求戴西,蓋茨比發憤圖強並終於致富,他想以財富重新挽回戴西的芳心。儘管蓋茨比與戴西再度重逢時,蓋茨比以滿箱滿櫃的華衣美服相贈,戴西面對這一大堆從見過的美麗衣裳而感動痛哭,但戴西終究沒有接納蓋茨比出身農家的低微身份。蓋茨比的苦戀遭致湯姆的妒忌,在紐約一家旅館裏湯姆揭露了蓋茨比的非法生意;戴西在一次駕車時撞死了湯姆一個手下威爾遜(George Wilson)的妻子茉特爾(Myrtle Wilson),但戴西將肇事責任嫁禍給蓋茨比,而蓋茨比竟也欣然承擔,為的只是希望戴西回心轉意、重投懷抱。然而,一切都事與願違、徒勞無功,人生最大的悲劇來自被最親密的人所背叛,蓋茨比最後死在為妻復仇的威爾遜槍下,年僅32歲。

 

《大亨小傳》(1974)電影劇照

http://www.imdb.com/gallery/mptv/1266/Mptv/1266/19690_0021.jpg?path=gallery&path_key=0071577

 

愛情:物質主義的幻象

 

發財之後的蓋茨比,看起來似乎傲視群倫、坐擁全世界,他在長島的西卵村(West Egg Village)擁有一棟豪華的別墅,別塑裏有一座簇新的塔樓,有大理石砌成的游泳池,有40多英畝的草坪和花園,他有專門從歐洲買回來的大批時尚名牌和摩登衣服,有水上飛機、豪華轎車,以及穿梭往來、夜夜笙歌的一大群社會名流,然而他的內心卻因為缺乏真愛而感到空洞與貧乏。他對戴西的愛情不是愛情,而是癡戀(obsession),一種「物質主義的幻象」(materialist illusion),一種下層男子對上流貴婦自卑式與自虐式的奴性崇拜。問題是,戴西是一個精神空虛、思想淺薄的女子,她不僅不是蓋茨比情感的寄託者,反而是資本主義「物化人性」和腐蝕力量的代表。蓋茨比的悲劇在於,蓋茨比自己首先是個「物化的自我」─他謊稱自己出身上層家庭和牛津大學學歷,把戴西的珠光寶氣誤認為「閨秀氣質」,把湯姆的揮金如土視為「貴族品性」。正是因為把自己扮演成一個「上流社會的學舌者」,才有一個「物化的他者」,並與自己進行糾纏不止的精神折磨。而自我與他者的關係正是一種資本主義的異化關係─金錢與道德的消長和矛盾:沒有金錢支撐的愛情似乎一文不值,但沾滿銅臭味的愛情卻發黴變質。

實際上,戴西個人的角色不是重點,她不過是這個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符碼,一個「道德破碎化」的人格縮影,是這個資本主義庸俗價值觀的承擔者。小說中,找不到一個道德觀念發育正常的女性,無論是戴西的密友喬登.貝克(Jordan Baker),還是貪戀湯姆錢財並與之私通的茉特爾,都是社會的寄生者,金錢的膝下奴。她們或者東施效顰地模仿上流婦女的裝腔作勢,或者因為貪戀錢財而置道德和名譽於不顧,但最終無不淪為男性物質統治的犧牲品,走向無愛又無德的悲慘世界。

然而,小說的悲劇性還不止於此,費茲傑羅還通過揭露金錢的本質來透視人性的迷惘,通過蓋茨比從改名、厭家、竄改身世、偽造學歷和非法致富等等「文化塗抹」行為,來表達資本主義社會強大的異己力量。異己,在這裏意味著一種出於自己但卻陌生化自己、由自我所生產卻與自我相對抗的自我的一部分;當財富不只是身外之物而是用來建構和炫耀自我時,自我的價值和尊嚴就會迷失在無底洞的財富競賽之中。在這種異己力量之下,財富不僅是一種物質豐裕的指標,而是一種通過自我否定後重新肯定自我的文化自虐力量。深層來看,財富不只是蓋茨比用來贏取戴西的物質手段,更是蓋茨比藉由「芳心獵取」而達到自我變造、文化變身、去除底層身份印記、晉身上流社會的文化手段。在此意義上,浮華的物質財富蛻變成精神的自虐與偏執。戴西對財富的依附一如蓋茨比對愛情的迷戀,湯姆的玩世不恭一如喬登的自私欺詐,這些人格特質都是資本主義社會「精神官能症」的典型症候。蓋茨比的失敗不在於最終無法贏得戴西的愛情(因為這裏根本沒有愛情),而是敗在與湯姆的階級鬥爭和權力較量之下。這是一場文化變身和階級整形的戰爭,蓋茨比一心想藉此根除自己出身底層的身份印記,一如想贏取戴西以獲取「上流男性」的身份標記一樣。但這些努力終歸失敗,因為資本主義的罪惡不在於貧富差距,而在於階級鬥爭,在於一種「金錢觀」,一種文化符碼與身分象徵的殊死戰。

 

港灣裡的綠光

 

大亨小傳》是一部關於美國夢碎的反諷悲劇故事。愛情與人性的真偽也許難以辯識,但建立在人性荒漠上的欲望高塔不會屹立長存。小說中,西卵島的盡頭有一盞綠燈,蓋茨比常常在晚上來此孤獨地望著它。一次宴會後,主述者尼克(Nick Carraway)驅車返家,他瞥見了站在昏暗中的蓋茨比,向黑暗伸開雙臂,像似要擁抱那淒黑的港灣,捕捉那束孤獨又微弱的綠光。那凋謝的美國夢,就像這港灣的綠光,若隱若現,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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