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ah Arendt, 《政治的承諾》(4)
道德與良知,倫理學的基本問題,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那裡,是一個「獨處」的問題,也就是「自己如何和自己相處(顯現)」的問題。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一再出現的是:「善行、義行,都是隱藏的;為善無人知,亦無神知」。這讓人質疑,道德是否存在於世俗社會中?如果世俗社會中,沒有人相信「有一個全知全能的神會對人世生命作最後的審判」,那麼人類在「無所懼怕」之下,在「人不知、神不覺」的世俗社會,一切的道德是否可能?
Hannah Arendt指出:「蘇格拉底的答案,包含在他經常被引用的建議當中:『為汝人之欲人所知者』,也就是,希望別人看到的你是怎麼樣,就那樣對自己顯現。即使在獨處時候,你也不是完全一個人,你能夠,也必須向自己證明你自己的現實……即使別人不會看見你開殺戒,也不能殺人,原因在於你可不希望和一個殺人犯共處一輩子吧。殺了人,只要你活著一天,就會陷入與殺人者常伴的狀況」(052)。
「向自己證明你自己的現實」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決定和一個什麼樣的自我永久相處」?在這裡,我們開始進入Hannah Arendt深奧的哲理之一,那就是「自我總是向全世界的開顯」。在Hannah Arendt看來,即使處於絕對孤獨的情況下,每個人所面臨的、與之相處的「自我」,也必然是一「複數性的人類整體」,因為每一個獨處的自我都是不同的自我,沒有一個單一的自我可以顯現所有差異的、繁多的,因此,自我向我開顯的,就不只是「我自己的自我」,而且「所有人向我呈現的我」,一個「複數的我」,一個作為在我之前、先於經驗的、不斷變化的自我」。Hannah Arendt說道:「這個自我(複數的)總是多變、有典模稜兩可。當我獨處時,自我就是以這種多變性和歧異性的形式,對我呈現所有人,及所有人的人類屬性」(052-053)。換言之,「自我」不僅僅是「自己」而已,自我總是一個先於自己的經驗並處於外在世界中向我顯示總體人類屬性的自我。換言之,即使處於荒蕪人跡、與世隔絕的狀態下,自我總是一個面向世界、在世界之中、向我呈現世界之無數差異的自我。
如果不是這樣,道德與良知就會空洞無物。人就會在暗處偷竊、在無人之地殺人。如果不是這樣,一切的倫理學都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