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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2日 星期五

42 梭爾.貝羅:《阿奇正傳》 Saul Bellow: 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

 

42 

梭爾.貝羅:《阿奇正傳》

Saul Bellow: 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


Saul Bellow

http://home.mokwon.ac.kr/~jtoong/bellow/pic02a.jpg

 

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運(A man’s character is his fate)

-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

 

人生的價值在於尊嚴而不在於成功,這是1976年瑞典皇家學院頒發文學獎時對梭爾.貝羅(Saul Bellow)作品的贊詞。這一贊詞,就是指貝羅作品中的人物-脆弱但又勇敢、孤獨但不沉淪,一如《阿奇正傳(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中那位終生為自己的生活方式戰鬥的人。對於皇家學院的贊詞,貝羅顯得很謙虛,他只淡淡地說,富於感情的人往往顯得軟弱,總覺得自己全身充滿弱點,但假若他承認自己的弱點,承認自己的離群,並深入到自己的內心世界,不斷加深自己的孤獨感,他會發現,他和世上所有孤獨的人都是心心相印!

 

拒絕成為別人的兒子

 

阿奇正傳》是一部融合現代寫實主義和古典神話寓言的自述體作品。描寫一位出生於芝加哥的猷太私生子的生活體驗與覺悟。小說一開始,說明瞭主人公阿奇(Augie March)出生於那個景色暗淡的芝加哥,「對人處世完全依據自己學來的自由式(free-style),也用自己的方式寫下記錄[1]。由於阿奇天性樂觀善良,這使他成為許多有錢人「收養」的對象。整部小說基本上就是在「收養」和「逃跑」中展開,一個在「拒絕成為別人兒子」和「追求自己生活方式」之間不斷拉钜和糾纏的故事。

作為一位猶太後裔作家,貝羅運用《聖經》中亞當被逐出伊甸園-流離人間-重返伊甸園三段式的神話結構,來描寫現代都市男孩從孤獨成長,經歷社會染缸,直到歸返平靜的生命體驗形式。實際上,阿奇正傳》像似一部「折疊式」的敘事文本,貝羅在其中佈置了兩層世界,一是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街角人物,一個反英雄的邊緣角色-阿奇,另一個則是希臘神話中的英雄象徵-被視為古羅馬英雄的埃涅阿斯(Aineías)逃離特洛伊重建羅馬城邦。貝羅並以聖經中的亞當作為兩個世界的串接人物,表現出一種從「淪亡-流浪-返鄉」之現代奧德賽的故事。在這個結構中,個人與社會被表述為一場關於真理本質的善惡鬥爭,在自我與外部世界之間,則被展示為關於人道主義與社會異化的永恆對抗。




通過阿奇這位猶太私生子,貝羅試圖表達一個具有自我個性的青年人對「社會訓導方式」的反抗。正如他的鄰居勞許祖母(Lauch),為了盡到把阿奇納入社會期待的軌道,為了把他教育成一名紳士(社會期許的男性形象),不惜教導他虛偽和說謊。在懵懂未知的少年時期,阿奇就被教導如何扭曲自己、壓抑本性以獲取社會生存的本領。在後來闖蕩江湖的日子裏,許多「善心人士」都想收養他,老闆娘考布林(Coblin)想收他作女婿,富商任寧(Renlin)夫婦想收養他做義子。實際上,阿奇並不是真正孤兒,只是一個父親自幼離家的「棄兒」,但每一次的誘惑和善意,都一次又一次向他證明自己「被遺棄者」的身份,向他表明社會孤兒的命運,而這正是現代猶太人的歷史際遇,一個被歷史所遺棄、任何人都妄想改變猶太人命運的寫照。阿奇拒絕了所有「成為他人兒子(女婿)」的命運,他要成為自己,成為自己命運的主人,儘管他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阿奇雖然是這個「大寫社會」裏一個「小寫的我」,但他的心中始終藏在一的「大寫的問號」、「大寫的NO!」,努力抵抗他人的支配與期許。這種反叛性,正是一種「後猶太意識」-歷經創傷之後的自我奮鬥意識-在阿奇身上的反映,一種基於未知命運而對已知命運的拒絕與抵抗。

儘管阿奇對「自我生命形式」的追求一再破滅,為了生存,他不得不去從事各種投機和冒險,他給富翁作過秘書,幹過走私犯助手,當過偷書賊,甚至參與搶劫。在飽嘗辛酸痛楚之後,他仍然沒能成為他自己所期望的那種不被生活同化,不受別人控制的人,但他依然懷抱理想,始終追尋……

 

資本主義-鳥獸社會

 

在貝羅筆下,無論是英雄還是反英雄,都是資本主義這個「異化社會」(alienated society)下的被壓迫者。貝羅塑造了一組人物,分別代表「疏離的異己者」和「認同的異己者」,兩者其實沒有差別,只是分別扮演英雄與反英雄的對立角色而已。如果阿奇是資本主義社會落難的小丑,那麼他的同胞哥哥賽門(Simon)則是個現代「異化英雄」的典型。賽門和阿奇一起渡過悲慘的童年,但長大以後卻走出完全不同的道路。賽門雖然完全認清資本主義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但他努力鑽營自己命運的縫隙和捷徑,努力學習富人的模樣和姿態,學習如何對女人諂媚、調情、求愛,一心想要攀登進入這個金錢堡壘的高峰。




與阿奇的失敗相反,「賽門很懂得政治手腕-知道怎樣向市政府的生意投標-他和選區裏吃黨飯的小角色見面,和員警親熱得像黨兄弟,他和巡官隊長之流交遊,也和律師、地產商來往,也和賭棍、外圍賭檔主,那些另有合法生意和產業的人混在一起[2]。果然,賽門最後成了富人天堂的一員,但正如阿奇一再質疑的,這又怎樣?不過是個金錢奴僕,一個自己無法認清自己的、既「非人」又「非我」的「異化人」。

在小說中,最具資本主義異化特徵的就是婚姻,一種藉由婚姻或者攀龍附鳳,或者改變命運,或者另有圖謀所形成的買賣制度。貝羅把資本主義最可鄙之處表現在人們對婚姻的輕率、褻瀆、算計和虛假之上,而通常所謂的「成功者」就是善於利用婚姻作為工具的人。在阿奇年幼時,「祖母勞許」就灌輸他一種「鳥獸社會」理論,也就是把資本主義視為一個禿鷹競技場,在這個競技場內,奉行的弱肉強食的實力主義。他的老闆教導他,男人與女人只有肉體關係,男人與男人只有競爭與毀滅的關係。對阿其來說,這個社會教導他的不是溫暖和關愛,而是冷酷和無愛-無愛的婚姻、冷漠的鄰居、自私的同事、貪財的老闆。貝羅旨在突顯「工具性價值」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優越性,這既是對美國主流哲學的嘲諷與批判,也是作為一個「後猶太作家」對自己的種族命運飽受政治強權操弄利用的深沉控訴。

「收養」(adaption)在小說中是一個重要的「認同隱喻」,它代表一整對資本主義金錢世界的皈依和順從。在阿奇眼中,收養是一種「階級信仰」,是有錢人一種「英雄慈善主義」的表現,「他們的信念就像羅馬的七座山丘那樣永恆不朽,只要把權威伸展出去,就能建立一座永恆之城(eternal city),然後等待那些不切實際的人把城市建立在沼澤之地以至土崩瓦解之後,來證明自己的真知灼見[3]。對於像阿奇的這樣的孤兒,有富商願意收養,應該是有如喜獲上帝拯救一般,但阿奇拒絕了,為此,他再一次的逃離。正如埃涅阿斯背負老父、手攜幼子,逃離特洛伊重建羅馬城邦一樣。他要尋找自己的伊甸之園。

然而,命運往往既不是註定的也不是創造的,而是不確定的。當阿奇這種不願在別人的舞臺上扮演他人腳本的倔強,與冰冷的社會現實碰撞時,一種試圖去創造的命運總是回到原先註定的原點,重新給予一個新的未知,再度拋出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實際上,阿奇對自己既不抱熱望,也不對社會有所奢求,他既不在安適的現狀中久留,也不在未來的憧憬中迷失。他只是渴望一種「流動中的自我肯定」,也就是不隸屬、不皈依、不留戀,一種使自己永遠不屬於自身之外的確定性。

阿奇當然也有自己的理想,經過幾年的飄泊和流浪,特別是經歷了與西亞(Thea)取自希臘女神之名-一場浪跡墨西哥的荒誕之愛後,他發現生命的意義有四個:真理、愛情、和平、慷慨。他希望和一個自己鍾愛的女子結婚,隱居在山林田野中,辦一所辜兒院,收容像他一樣的棄兒,然後再把他那雙目失明的母親、天生遲鈍的弟弟接到家裏,和自己的親人一起養蜜蜂、教孩子。這實際上不是什麼遠大的理想,而且最終也沒有實現。阿奇並不知道,自己活在一個連最簡單的理想都無法實現的社會,一個自己都無法做自己、無能為力的社會。阿奇最後不得不承認,命運之路的終點只是妥協和認命,或者是另一個不知去向的新命運的起點。

 

一切的生命來自母親的愛

 

儘管阿奇的夢想並沒有實現,但他依然感激。因為人活著,人能夠被生下來,都是來自「母親的愛」,而一切生命的欲望無不來自感激。在與米米(Mimi)爭論墮胎問題時,阿奇體會道:

 

我不認為所有的一切真是如此難受,幸福往往是人的幻覺,但人們依

然允許遺忘永久的失望,或永久的痛苦。儘管人們會遭受子女、愛人

、朋友的死,遭遇奮鬥的停止,衰老、口臭、死人的臉、白髮,乾癟

的乳房、脫落的牙齒,以及或許是最不能忍受的人的品格的墮落,像一

付老骨頭,有如第二付骷螻架子,在死前還在嘎嘎作響……[4]

 

最後,阿奇體悟到,因為沒有安居之室,所以無法停止流浪,但他依然希望靜止下來尋找生命的軸線。他始終相信,也許最終無法達到,但只要不斷追求,世上的真理(the truth)-恩情、和諧、愛,就會像一堆禮物那樣,向你迎面送來。

 



[1] Saul Bellow, 《阿奇正傳》,湯新楣譯,臺北:遠景,1992,頁3

[2] 《阿奇正傳》,頁290

[3] 《阿奇正傳》,頁189,譯文略作修改 

[4] 《阿奇正傳》,頁323. 譯文略作修改

2021年3月11日 星期四

29 梭爾.貝羅:《雨王亨德森》 Saul Bellow:Henderson the Rain 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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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爾.貝羅:《雨王亨德森》

  Saul BellowHenderson the Rain King

 

Saul Be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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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不會拿人類的命運作賭注的。

-梭爾.貝羅-

 

20世紀中,以非母語的英語寫作而獲得成功的作家寥寥可數,197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梭爾.貝羅(Saul Bellow, 1915-2005)則是其中的佼佼者。貝羅與21歲才開始學英文、40歲以後才進行英語寫作的康拉德(Joseph Conrad)很類似,早年因為膽怯而遲遲不敢踏入「英格魯─美利堅」(Anglo-American)文壇。貝羅出生於加拿大一個俄籍猶太家庭,在芝加哥移民區長大,他的作品多半以表現猶太知識分子的精神處境為主題,特別是處於美國這一冷酷現實社會中的疏離、壓迫與焦慮。他筆下的人物多屬「落難英雄」的典型,是這個荒誕世界中既徬徨又堅定的精神探索者,具有「非理性之形上偏執性」的特徵。《雨王亨德森(Henderson the Rain King, 1959)雖然不比《赫佐格(Herzog)有名,但小說塑造了亨德森(Eugene Henderson)這一「流亡∕救贖」人物,成為20世紀最為經典的角色之一。

 

來自內心的呼救

 

小說以主人公亨德森說明自己為什麼要去非洲為起點。「非洲之行」顯然與逃避世界的壓力有關,但更重要的是來自亨德森物質上不虞匱乏但精神上卻極度空虛的生活處境。亨德森畢業於長春藤盟校,他的祖父是個國務卿,父叔輩都是上流名人,他從祖輩那裏繼承了數百萬美金的遺產,是一個百萬富翁。他雖然經營一家養豬場,但卻自認遊手好閒、一事無成。亨德森出生時,體重高達14磅,「長大後,身高64寸,體重230磅,大腦袋瓜,身體健壯,有一頭波斯羊毛般的頭髮,多疑的眼睛,常常瞇著,性情暴燥,鼻子奇大[1]。亨德森生來具有一種狂野的獸性,粗魯顢頇,喜歡逞兇鬥狠,他在鄉村酒館與人打架,繼則為了一頭豬與獸醫打架,又在公路上為了爭路與鏟雪車司機打架,一次喝醉了酒從托拉機上跌下,摔斷了腿。更嚴重的是,亨德森的婚姻一團糟,他喜歡捉弄、欺負他的第二任妻子,讓她生氣、難堪和出醜。這一切都說明亨德森性格上的失常、偏執與苦悶,說明他天生難抑的獸性和這個冷漠疏離社會之間的杆格與背離,他甚至感到死亡的陰影,總是在頭上嗡嗡盤旋……




正如在一次自言自語中亨德森說道:「處在一個瘋狂的年代不想沾染瘋狂已是一種瘋狂。不過,追求神志正常,也可以是一種瘋狂的行為[2],亨德森生活在一個荒誕、憂煩的社會裏,過著一種「海德格─沙特」式的「煩」(Sorge)的生活樣態,他深信,人與人的關係不外兩個方面:不是友愛,就是罪行,而對付罪行最好的武器就是謊言。亨德森經營的養豬場,髒亂不堪、臭氣薰天,這種職業與他百萬富翁的身價很不對稱。他喜歡豬皮飾品穿戴在身上,包括豬皮帽、豬皮鞋、豬手套,加上他頭頂上的波斯捲毛髮,亨德森看起來十足是個豬模豬樣的「獸人」。然而,儘管亨德森性格乖戾、生活邋遢,但在他的心中始終傳來一種聲音:「我要!我要!我要!……」。亨德森成天被心中傳來的呼聲所折磨,他不斷詢問這道聲音,到底要什麼?但是除了一再重覆「我要!我要!……」之外,什麼答案也沒有。這道揮之不去、如影隨行的聲音,究竟是在索討或要求什麼?是希望改變現狀還是遠離塵囂?是在呼求救援還是渴望解脫?實際上,小說一開始就埋下伏筆,那就是亨德森依稀記得曾經讀到一句金玉良言:「罪惡的寬恕是無休無止的,最初行為的正當與否便無須計較」。但是亨德森翻遍所有書籍,就是找不到這句話的出處。顯然,尋找寬恕─不是在一本書裏,而是在有限的人生中─正是「我要!我要!……」未曾明說的內在籲求。

 

Grun-tu-molani你要活著!

 

亨德森決定離開美國前往非洲,去到一個人跡罕至的洪荒地帶,一個沒有歷史記載和古蹟遺物、一個樂於被世界暫時遺忘的上古時代。亨德森與導遊羅米來(Romilayu)先是來到一個以牧牛為生的安尼維(Arnewi)部落,但是整個部落正為乾旱所苦,並為成群的牛隻死於乾旱而悲傷。族人認為乾旱是一個災難的標記,是上帝對他們的懲罰,它意味著更大的災難將要來臨。族人雖然無法理解「乾旱─牛瘟」這一怪異現象的原因,但相信一定與水塘(水源)出現大量的青蛙有關。亨德森出於善心和好意,竟扮演起救世主的角色,他想以自己的力量拯救這個部落。他想出一道妙計,就是製造炸藥把青蛙一舉炸死,不料他所製造的炸藥威力過大,青蛙固然剷除了,但也炸毀了水塘,斷絕了部落唯一的水源。亨德森的拯救計劃失敗了,他懊悔不已,他的友愛之心竟變成滔天罪行,只好愧疚而狼狽地離開了部落。

儘管在安尼維部落的經驗以失敗告終,但亨德森與部落皇后維拉陶爾(Queen Willatale)的靈性接觸,以及從這位「知足常樂」的智慧女人那裏所獲得的教誨:「人類應該生存」,對亨德森而言,卻有如經歷一場精神沐浴和靈魂脫皮,退去了原先在美國那種了無生機、沉緬墮落的個性,獲得一種重燃生命意義的信念。皇后維拉陶爾送給了亨德森一句箴言,用土語來說是「哥儂-刁-蒙那尼(Grun-tu-molani)[3],意思就是「你要活著」。皇后維拉陶爾是一位雙性的神秘女人,屬於部落中最受尊敬的「碧陀」(bittah),她患有深度白內障,但她樂天和自信的性格,去除了一個外來者對這位白眼老婦的懼怕。她把亨德森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以示歡迎,她讓亨德森親吻她的腹部,聆聽她身體內部器官的聲音,體驗生命力量的躍動和韻律。對亨德森而言,這一親吻皇后維拉陶爾的動作,是一種與「快樂力量」的接觸,是一次靈魂驚醒的時刻,更是改變著他一生的重要契機:

 

我能感覺到這婦人的肚臍和她的內部器官,裏面似乎隱隱作聲。我覺

得自己就像在香料島上空駕著一隻氣球,在熾熱雲端中翱翔,而異國

的氣味,則從下面冉冉上升。……當我結束了這次重大的經歷後-與

某一種力量接觸過-不錯!──是從一個女人的腹部散發出來的[4]

 

以獅為師

 

離開了安尼維部落的亨德森並不氣餒,他繼續深入非洲內部。他來到了華利利部落(Wariri)。起初他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先是與一具死屍一起被關押在一間小屋裏,但他很快地就受到國王大富(King Dahfu)的禮遇,而國王所抱持的「幸運哲學」,使亨德森受到了很大的啟發,他感覺到與國王大富的交往,猶如「真理在向自己說話」。此時的華利利部落也正面臨乾旱,亨德森受邀參加祈雨活動,起初他只是受到祈雨活動的熱情所感召,繼則竟鼓起勇氣並成功地替族人搬動了象徵雨神的「雲母」(mummah),被族人捧為「孫高」(sungo)-即「雨王」(rain king)的意思。亨德森為此一成功的壯舉感受了眾人的愛戴與喜悅,也再次體驗了自己的生命活力與熱情。

國王大富是一位善體人意的「智王」,他一眼看出了亨德森的弱點:逃避現實、逃避生活、逃避自我。國王把亨德森帶到地下室,與關在裏面的一頭獅子日夜相處。國王教導他模仿獅子的姿勢、動作和吼叫,希望藉由獅子雄壯威武的氣質,改變亨德森軟弱自欺的本性。在人獅同籠、耳濡目染之下,原本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反而在動物身上找回了失落的純真和勇氣。通過一種「以獅為師」的訓練,亨德森的智慧得到了開顯,他性格中的陰暗面和無力感得到了矯正。雖然國王大富最後被陰謀政變的族人所設計,在一次狩獵中受傷致死,但亨德森帶著一隻象徵國王靈魂的幼獅逃出了部落……

 

世界是一次心靈的旅行

 

在歷經艱辛和危難之後,亨德森終於領悟了生命存在的智慧和勇力,找回了失落已久的自我與信心,從此,一場新的生活正迎向著他。亨德森的非洲之旅,不僅體現了猶太教義中「流亡-救贖」的典故,也顯示出人類在久經文明與物質的薰染之後,往往失去了人類天生的靈性與悟力,淪為隨波逐流、混噩終日的憂煩之徒,在此情況下,人需要自我歷練與自我更新。正如亨德森自己所體驗到的:「世界就是心靈,旅行就是心靈的旅行[5],亨德森所遊歷的兩個部落,分別代表人類兩種至高的品德,一是(母性化)的安尼維部落所代表的生命激情與熱力,一是(雄性化)的華利利部落所代表的智慧和勇氣;前者是感性的真情至性,後者是理性的最高境界。小說最後,亨德森在返回美國途中經過加拿大東邊的紐芬蘭(Newfoundland),其地名的本意就是指「新發現的土地」,它象徵亨德森的希望與重生。

 

象徵希望與重生的紐芬蘭(Newfoundland)

 

雨王亨德森》這部作品,集中體現了貝羅小說一貫的風格,那就是對人類心靈深處無止境的追求和探索。在一篇自述自己創作生涯的文章中,貝羅說道:

 

人類即使在最困窘的情況下,依然有一條打開著的通向靈魂的通道;

這條通道也許不容易找到,然而這條通道始終都在那兒,我們的義務

是使它保持暢通,從而進入我們靈魂的最深處-在那裏我們可以得到

一種更高級的意識。正是這種意識使我們作出最後的審判並且把一切

都安排好[6]

 

 



[1] Saul Bellow, 《雨王亨德森》,卞宇理譯,臺北:今日世界,1979,頁2

[2] 《雨王亨德森》,頁27

[3] 《雨王亨德森》,頁93-94

[4] 《雨王亨德森》,頁82-83

[5] 《雨王亨德森》,頁184

[6] Saul Bellow, 「文明而未開化的讀者」,張群譯,《外國文學》(北京)1990年第6期,頁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