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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2日 星期五

37 拉迪米‧納博科夫:《幽冥的火》 Vladimir Nabokov:Pale Fire

 

37 

拉迪米‧納博科夫:《幽冥的火》

  Vladimir NabokovPale Fire


Vladimir Nabo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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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繼《洛莉塔(Lolita, 1955)這部既驚世又脫俗的傑作之後,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再以《幽冥的火(pale Fire, 1962)這部超高難度實驗性文本的問世,創立了20世紀後現代小說與「後設小說」(Metafiction)的經典範例。從傳統小說形式來說,納博科夫以註解僭越文本、評介顛覆原創、矛盾取代統一的「反寫作」方式,重構了小說敘事的既成模式與因襲格局,並通過一種逼使讀者採取猜謎、迷宮式的閱讀方式,重構了「作家-文本-讀者」的文學結構,建立了上一種幾近「精神虐待」的審美情境。

 

小說中的小說,作者中的作者

 

幽冥的火》由引言、序、詩、評注、索引所構成,這種看似學術著作的體例,正是納博科夫試圖以混淆嚴肅的學術格式與通俗小說之間的界限,以打破形式的方式來重建另類的小說形式。「後設」一語是指在表像背後起著主導力量的結構,這種「小說中有小說」、「作者中有作者」的佈局,正是納博科夫用以顛覆現成小說傳統的精妙戰術。人們通常所習慣的是:作者寫小說;作者通過構思與敘事,將自己的創作思想和意圖,完整而一貫的傳達給讀者,但那博科夫顯然逆反而行,他以「小說中的作家寫小說」,將自己偽裝於評注者,並通過讀者斷裂式、破碎式、不確定的閱讀,穿越形式的偽裝,最終還原並重塑了作家本身,亦即那個被小說中的小說家所隱蔽的真實作家-納博科夫本人。

作品的構成是講一個自稱是冷珀(Zembla)國王的大學教授查爾士.金波特(Charles Kinbote),他與詩人鄰居約翰.謝德(John F. Shade)是好友。謝德在他死前的20天,以英雄偶句體寫下了4章共990首的長詩,原本謝德的長詩有一千首,不料寫到最後一首時遭人殺害而中斷。由於謝德的作品尚未出版前就已遭受各方評論家的攻擊與污蔑,為此金波特氣憤的表明:「這位偉大的詩人在創作中遭到死神阻撓,何其悲壯?他們(指一些不學無術、信口雌黃的評論家)卻不為此惋惜,只是中傷為這首詩編輯、評注的人,讓人懷疑他的能力,甚至認為他的誠信有問題[1]。於是金波特說服了謝德的妻子,將詩稿交由他評注之後再行出版。實際上,金波特的「義憤」是一項偽裝,他的一切「善舉」完全是出自巴結,他的本意是希望謝德在長詩中寫進他作為冷珀流亡國王的經歷。但是當他取得原稿時,發現詩的內容完全與自己無關,只是謝德因有感愛女之死而寫的自傳,包括童年生活、疾病、愛情、死亡、藝術和審美思想的零星記錄。於是金波特擅自主張,決定採取「評注」的方式,將自己的生平事績和詩硬牽扯在一起。然而,若不論動機,金波特的評注無論在篇幅和學識的廣博方面,並不遜色於謝德,甚至宣賓奪主地取代了詩的「本文」地位。在這裏,納博科夫既經由金波特對評論家的反駁,諷刺金波特「另有圖謀」的評注工作,經由金波特的博學誇耀了學術,但又以「雅賊」的影射諷刺了學術。

 


兩種「異文本」的較量

 

詩與評注,兩個屬性不同的「異文本」被結合在一部小說中,但一部小說又存在三個「異作者」,即謝德、金波特和納博科夫本人。但若仔細推敲,這是一種既同構又是解構的過程。謝德已經死亡,他的詩作其實是一部「遺作」,謝德自己既無法為自己言說,也無法在自己的真實文本中顯示自身,但他的價值與存在卻寄託於「圖謀不軌」的金波特的評注而得以重現;然而,謝德的「重現」又在金波特扭曲、篡寫、增補的評注中遭到變形而隱退;至於金波特,一位同性戀、素食主義、焦慮患者,一個只能杜撰過去的輝煌來掩飾今日單調生活的失意者。金波特雖然取得謝德作品的「詮釋權」,看似宣賓奪主、鳩占鵲巢,但他的圖謀和巧技,他那一邊一本正經地粉飾自己,一邊又語焉不詳地揭破自己的窘態,又在納博科夫筆下原形畢露、窘態盡出。納博科夫旨在表達一種本體意義上的「虛構性」-真實的不可靠和自我的破碎化。一方面,金波特自己不會寫詩,他必須藉由謝德的作品「寄棲」自己的故事,另一方面,謝德沒有來得及完成自己的作品,他必須通過自以為是、妄自尊大的金波特的代言和改寫才能顯示自我,一種他者詮釋的變體的自我。然而,這一切對納博科夫而言,既是嚴肅的,也是荒誕的,它可以是一場文本遊戲,也可以是一部哲理寓言。納博科夫旨在暗示,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根本是自以為是的虛構,更嚴重的,自我往往不是自己描述的產物,而是「他以為是」的東拉西扯、橫塗竪寫。於是,一切莊嚴與笑鬧、本體與末尾、真實與虛幻,盡付於荒誕的審美嘻戲之中。

書名《幽冥的火》取自莎士比亞劇作《雅典的泰門》。這部悲劇旨在嘲諷「貪財負義」的人類本性。雅典富人門慷慨好施,在他的周圍聚集了一群阿諛奉承的朋友,為的是騙取他的錢財;泰門因為「樂善好施」,終至散盡家產,他的朋友們馬上與他斷絕來往,泰門憤於同胞們的「貪財負義」,變成了一個憤世者,他於是遠離了城市,躲進荒涼的洞穴,以樹根充饑,過起野獸般的生活,最後在絕望中孤獨地死去。




雅典的泰門》的典故看似與整部小說無關,實際上卻具有巧妙的影射關係。表面來看,詩與評注像似互補或相互輝映的,實則不然,兩者的關係充滿了明爭與暗鬥。作為朋友,謝德就像泰門,而金波特就像一個「拜金者」,一心想利用謝德的聲望來提升自己。謝德之所以沒有依照金波特要求,將「冷珀王國」的經歷寫進詩中,是因為謝德自始即把金波特看成一個瘋言瘋語的怪胎,對一向講究整齊有序的謝德來說,加進這些「腐材鏽料」會破壞詩的美感與統一性。反過來說,金波特看似崇拜謝德,在「序」中一再強調兩人堅定的友誼,但他但心中卻又暗自嘲笑謝德:「他那畸形的軀體,像拖把一樣的亂髮,胖手指上的黃指甲,無神兩眼下掛著眼袋-這些都是他從內在排出的廢物。……他的軀體就是他靈魂不要的廢物[2]。儘管金波特如此陽奉陰違,把謝德的身體比喻為「靈魂的廢物」,但他依然相信謝德會把他的故事寫進詩裏,直到他看到原稿,才恍然大悟自己受到了愚弄和欺騙:

 

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呆呆地相信,謝德是在寫一首有關冷珀國王的傳

奇詩,因此或許可以理解我是多麼的大失所望。……在我心中,那本

書應該叫做《孤王》,而不是什麼莫明其妙的《幽冥的火》。我開始讀

那首詩,愈讀愈快。一邊飛快地跨過詩行,一邊咆哮,像年輕人繼承

人讀了老騙子的遺囑那樣氣得怒髮衝冠。我那夕照中的城垛在哪裏?

我那美麗的冷珀在哪裏?……[3]

 

除此之外,金波特對自己的評注感到十分驕傲和自負,他把自己比喻為「委身於洞穴的泰門」,對於謝德的詩作,他「希望自己譯得夠貼近原文,至少忠於原文精神」。但實際上,他把原文中的陰陽性別進行了顛倒,他把「太陽」譯成了陰性,月亮變成了陽性。這一蓄意性過失,表明了金波特僭越的企圖和野心:

 

The Sun is a thief: she lures the sea,

And robs it. The moon is a thief:

He steals his silvery light from the sun.

The sea is a thief: it dissloves the moon.

 

太陽是個竊賊:大海被引誘

遭到竊奪。月亮是個小偷,

()從太陽那兒偷來銀色的白光。

大海是個盜匪,把月亮溶化[4]

 

虛構的現實,荒謬的審美

 

表面來看,這只是一場謝德對金波特的欺騙與背叛,但對納博科夫而言,這種從崇拜到失望的轉折,這種詩與評注之間既相生又相剋、既合作鬥鬥爭、既合謀又解構的關係,正是對「作者權威∕作家中心論」的質疑,更是對「作者-文本-讀者」傳統關係的顛覆。金波特決定在謝德死後「重建」這部「非我所願」的文本,這固然是納博科夫對所有評論家的鄙視和嘲弄,藉以諷刺多數評論家-文學寄生階級-總是以己之主觀而扼殺了作者的原意。然而,作家的原意又是什麼?作家的原意難道不也是作家一己主觀的原意?在解構了作家與評論家的神聖權威之後,剩下的就是「讀者∕閱讀行動」的重要性了。納博科夫正是試圖通過金波特以想像的重建對抗謝德對詩的嚴肅性之追求這一詭局,來重建讀者「自我組建意義」的重要性。

文學作為一種荒謬的審美、現實的詭局,一如人生的虛構和荒誕。在此意義上,《幽冥的火》不算是小說,而是借用小說的形式來探討文學的本質,借由小說的關係形式來反思和重建小說本身的多重屬性。通過以形式不斷顛覆內容,通過不斷以虛構來顛覆真實從而使真實性恢復自身原有的不確定性與不可靠性,納博科夫表達了他「文學如戲」的文學觀。

 



[1] Vladimir Nabokov, 廖月娟譯,《幽冥的火》,臺北:大塊文化,2006,頁18

[2] 《幽冥的火》,頁29

[3] 《幽冥的火》,頁332-333

[4] 《幽冥的火》,頁128-129

2021年3月11日 星期四

26 拉迪米‧納博科夫:《洛莉塔》 Vladimir Nabokov:Lol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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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迪米‧納博科夫:《洛莉塔》

  Vladimir NabokovLolita

Vladimir Nabokov

http://img.verycd.com/posts/0604/post-302383-1144286147.jpg

 

洛莉塔(Lolita, 1955)是美籍俄裔作家拉迪米‧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 1899 - 1977)最重要的作品,也是20世紀最具爭議性的小說之一。爭議的焦點在於劇情描寫一位40歲的鰥夫愛上自己第二任妻子12歲的女兒,其在世俗眼光裏是一部「準亂倫」的畸戀故事,因而被冠上「淫穢」的惡名;另一個爭議在於,小說出自於一個即將被處決的殺人犯的獄中自白,從嚴肅教育的角度來看,這位患有精神偏執的小說主角,他一生奇幻如夢的「戀童癖」傾向,對青少年存有不健康的影響。基於這些因素,小說初期被判定為一本禁書。確實,如果以道德為立場出發,這部小說將不堪一擊!但有趣的是,初讀小說之際,讀者總有一種尷尬難為之情,但一旦進入五彩炫目的劇情:陰險的父愛、天真的挑逗、荒誕的私奔、激烈的打鬥、絕望的重逢、最後的懺悔,人們很快就放棄那擾人的道德立場,甚至自然而然的同情小說中的瑕疵人物,無不忘情沉醉於這部「奇幻如謎」的小說。 

 

生命之光,欲望之火

 

實際上,《洛莉塔》是作為「實驗小說家」的納博科夫最嚴肅的小說之一,人們不僅沒有在小說中找到煽情或低俗的文字,也沒有不堪入目的性事描寫,倒是人們對於小說的「意義之謎」和「象徵之美」的討論,至今沒有中斷。小說的情節非常簡單,男主人公亨伯特.亨伯特(Humbert Humbert)原是法國一位大學教授,因為繼承去世的叔叔在美國的遺產,與妻子離異後來到了美國,由於精神問題,幾次進出醫院,經友人介紹認識一位黑茲夫人(Mrs. Haze),她有一個早熟、性感、迷人的12歲女兒多洛蕾絲(Dolores Haze),也就是小說的女主人公洛莉塔(Lolita)。亨伯特一見到這位小女孩就瘋狂地愛上她,一股征服與佔有的欲望從此未曾停歇。為了接近洛莉塔,亨伯特甚至與黑茲夫人結婚。婚後黑茲夫人在亨伯特日記中得知丈夫對女兒的邪念,勃然大怒,想把醜事公諸於友人之間,但卻在出門寄信時被車撞死。亨伯特匆匆辦完妻子後事後,便趕往正在夏令營渡假的洛莉塔,隱瞞著洛莉塔母親去世的事實,駕車帶著洛莉塔周遊四處。在一家旅館中,亨伯特終於佔有了洛莉塔嬌嫩欲滴的身體。隨後,亨伯特和洛莉塔就像一對末日鴛鴦,開始了長達兩年居無定所、浪跡天涯的迷亂生活。在此期間,洛莉塔的身體和精神都發生了變化,精神恍忽、情緒無常,就在一次生病住院時神秘的失蹤了。無論焦慮的亨伯特如何四處尋找,就是找不到洛莉塔蹤影……



三年後的某一天,亨伯特突然收到洛莉塔的來信,得知她已嫁人,但因經濟困難需要亨伯特的接濟。亨伯特依地址找到他日夜苦尋的洛莉塔,然而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大腹便便、突肉削骨、滿臉雀斑的婦女,曾經是他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他的罪惡、他的靈魂[1]。從洛莉塔口中,亨伯特得知正是三年前一位他所懷疑的流浪劇作家克雷爾.奎爾悌(Clare Quilty)誘拐了洛莉塔。亨伯特找到了奎爾蒂,在打鬥中將他殺死。關入獄中的亨伯特寫下一篇長篇告白,也就是這部小說。

 

無法治癒的「戀童癖」

 

一個中年男子為了一個12歲的性感少女付出所有的生命代價,這不是簡單一句「道德」問題可以詮釋,更無法以「性變態」一筆帶過。依據亨伯特的自白,他在少年時代曾經愛上一個名為阿娜貝爾的小女孩,這是他生命中的初戀。安娜貝爾後來死於傷寒,這段早逝的初戀成為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在此意義上,洛莉塔似乎成為一種替身和補償。然而,亨伯特從來就不是獵豔高手,而是情愛的失敗者。「安娜貝爾的死引起的震驚,加強了那個噩夢般夏天的挫折,成為我整個冰冷的青春歲月裏任何其他風流韻事的永久障礙[2]。那場在海灘上與安娜貝爾「差點實現」的佔有,但卻被海水中冒起的「洗澡老人」穢語取笑的失敗記憶,解釋了亨伯特成年以後始終無法治癒的戀童症。「就在那兒,在堆成一個洞穴的那些紅石頭的淺紫色陰影下,……我跪著,正要佔有我的寶貝,兩個留著鬍子的洗海水澡的人,……從海水裏冒出來,喊著一些下流、起哄的話……[3]




成年後的亨伯特,他的戀童癖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它增加了妄想、自閉、內疚、迫害等等複雜的精神變數。他不時稱自己是「猿猴」、「蜘蛛」,這種「自我邪惡化」的傾向,實際上是他對早夭的安娜貝爾迷戀情結一種再生與延續的渴望,在此意義上,性感的洛莉塔對亨伯特的吸引力就不只是一種「童癖」,而是他無法自拔的、自虐式的精神畸變。亨伯特顯然不知,欲望是一種自毀的陷阱,他對洛莉塔的癡迷,他試圖通過佔有洛莉塔而返回童貞年代,無意中早已採取了死亡的形式。可憐又無可饒恕的亨伯特儘管單調、乏味,但他內心纖細敏感,執一不二。他實際上既是個無法預知奎爾悌「誘拐陰謀」的遲鈍者,又是一個為愛而死的癡情漢子。這種複雜的多重性格,使整部小說充滿著縈繞不散的危機感和悲劇性。

 

Nymph:癡迷與狂喜

 

亨伯特曾以「寧芙」(nymph)一語來比喻他對洛莉塔的特殊情感,這一詞語來自 “nympholepsy”這一術語,意指「癡迷」、「狂戀」、「狂喜」,這是一種類似看見偶像、天使、精靈時所產生的激情和感動,一種得不到欲望之滿足的極度欲求,以及欲望實現時的瘋癲與狂饜。顯然,亨伯特對洛莉塔的癡迷就是這種「狂喜」(ecstacy),一種失魂落魄的著迷和入魔,一種清除了所有思緒與雜念之後剩下的「高純度欲望」。而納博科夫所要表達的就是這種欲望,一種集純真、性感、佔有、痛苦和死亡於一體的癡心欲望。在亨伯特的靈魂深處,世上沒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幸福能與愛撫小仙女相比,因為那種至福至喜是絕無僅有的,它是屬於另一種感覺世界的,儘管這一切都是卑劣、危險、絕望和虛無,但亨伯特始終沒有後悔,因為面對真愛沒有後悔的權利。他始終沉醉在這種「天使之愛」的國度裏,儘管天堂裏佈滿著從地獄折返而來的陰聲和冷光,儘管天堂裏佈滿了地獄之火的五顏怪色!

在自白書裏,即使在幾年以後,即使在洛莉塔已經變得像斷毛駝鳥的村婦,亨伯特依然可以清晰明嘹地向陪審團坦言表露,當他與洛莉塔來到一個獨處的旅館裏,他對洛莉塔那種銷魂蝕骨的欲望:

 

她是我的。在我為她奉獻了多少個失眠之夜的幻想和計劃的過程中,我已

經逐漸清除了所有多餘的汙跡,並且通過一層層堆積半透明的幻象。已經

設想出一幅最後的畫面。除了一隻短襪和她美麗的小手鐲外,她整個身子

都裸露在外,正攤開手腳躺在床上,被我的春藥擊倒了──我就這樣預想

著她的模樣;她手裏仍然握著一條絲絨髮帶;她那蜜黃褐色的身體,露出

游泳衣在她身上留下的與她那曬成褐色的部位形成對照的白色痕跡,並向

我展示出蒼白的蓓蕾似的乳房;在粉紅色的燈光下,一小撮細小的陰毛在

隆起的豐滿的下腹部閃閃發亮[4]

 

洛莉塔:被燒毀的青春記憶

 

然而,這種「寧芙∕欲望」終究走向了幻滅與死亡。在時間行走和歲月流失中,三年後當亨伯特找到了洛莉塔時,這個曾經令他神魂顛倒、失魂落魄的性感少女,已經變成了邋遢少婦,好像她死去的母親從墓地裏走了出來。「她那有著淺色雀斑的臉蛋兒癟了下去,裸露的小腿和雙臂失去了原來的棕褐色。因此那些細小的汗毛露了出來。她穿著一件褐色的無袖棉布連衣裙,腳上是一雙十分邋遢的毯拖鞋[5]。一時之間,童年那段「創傷的夏天」再度湧現,憤怒與悲傷交織成一幅被燒毀的記憶卷畫。顯然洛莉塔這個代表美國之夢的黃金少女,不僅經不起時間的摧殘與重壓,更經不起美國這一個物欲橫流、滿佈陷阱的社會的汙漬和燻染。亨伯特沒有看清躲在他心愛寶貝後面的,是那個叫作奎爾悌的邪惡精靈,那隻操弄天真少女靈魂的幕後黑手。但亨伯特已無力應付這一切,此刻,死亡是他唯一的救贖之道,儘管亨伯特相信即使死亡也無法滌淨他對洛莉塔的癡狂與罪行。

在最後離開洛莉塔的路上,他無意中發覺,在他的車上儀表板上那個貯藏櫃的最裏面,還留著一個她(洛莉塔)三年前使用的扁平髮夾。在這個將死之人的自白書裏最後寫道:

 

現在,我正開車穿越過黃昏時分的濛濛細雨,擋風玻璃上的刮水器不

停地把雨點刮去,但對我湧出的淚水卻無力應付[6]

 



[1] Vladimir Nabokov, 主萬譯,《洛莉塔》,上海:上海譯文,2006,頁9

[2] 《洛莉塔》,頁19

[3] 《洛莉塔》,頁17

[4] 《洛莉塔》,頁195-196

[5] 《洛莉塔》,頁431

[6] 《洛莉塔》,頁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