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8日 星期一

我的雜思筆記(24) :現代性的反思

我的雜思筆記(24) 

 現代性反思與「人與自然」的反思 

 一生倡導「多元和平文化」的德國哲學家Fred R. Dallmayr,在「主體性的黃昏」(Twilight of Subjectivity)中,提出「後個人主義」(post- individualism),以試圖矯正現代性的流弊,特別是現代性對自然、環境、生態的「掠奪性」。就現代性的根源之處,也就是在關於人對自身之意識與啟蒙的出發點之處-人性,始終是和「自然」處於「分裂性無關」的基點上被定義的。Dallmayr指出,「在近代思想中,人的人性(humanity)在任何場合之下,都被看成不僅是與「人的自然性」(human’s naturalness)毫不相關,而且是尖銳對立的」。Dallmayr指出,在笛卡爾的思想中,「我思主體」的心靈或精神,始終是分離於、對立於外在的物質世界(有機的和無機的自然);在康德的學說中,人的意識與道德自律享有超驗的地位,完全不能從關於世界的經驗中推出,至於黑格爾,則乾脆將自然表述為與精神相對立的他物或異物。 

現代性之這種「人與自然」對立和不相干的觀點,並非輕視自然、敵視自然,正好相反,它在初始之處,現代性是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因為,在這些早期現代思想家看來,自然、宇宙等等,何其「碩大」!這個外於我思主體的自然,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充滿了太多我思主體無法理解的實證性,這個「外物」是一個由因果律強力控制的、自足的實體,如果不先解決人的認識能力有多少?如果不確定人的認識能力之可能性條件(康德之語),人,又怎能進入這個宇宙之中呢?正如人不可能將自身舉起一樣,如果人只是一種自然,人又如何以人的「自然之知」去影響自然呢? 

Dallmayr卓越地指出了現代性的極大「吊詭」:人既想要改變自然以取得利益與舒適,卻又想愛護自然、保護環境。我想要說的是,「人」才是最大的吊詭,人客觀上是自然的一部分,如果脫離自然,何來人的本性?但如果人僅僅依據自然的戒律行事,僅僅依據一種不依人的意志而改變的因果律行事,那麼人所追求的「自由」、「自覺」、「超越」等等,乃至人的一切欲望,都將一一落空。反過來說,正是人類不甘心受制於因果律,自然的噩運就接踵而至! 

Dallmayr說道:「在近代,人與自然的這種關係是以極度的敵對和悲劇性為其標誌的!將人定義為一個與自然分離的理性主體,總是伴隨著人對其環境的控制,在穩步發展的科學與技術的推力之下,這種追求最終導致人對自然的無限統治」。 

然而,我認為,Dallmayr似忽避開了對人的本性的直接探討,也許,這太難了!一個從不遵守「因果律」的種類-人類主體-還有什麼好說的?但我依然要強調,人性之中就是有一個特徵,那就是「主宰性」(domination),那就是控制自然、統治他人。Dallmayr為何不敢面對這種人性的構成呢?我認為,作為一個深知熟慮的西方哲學家,當他越深入西方哲學的內核之時,他就越能感受西方文化的深層危機,以及觸及這種危機時的心驚與膽顫。 

Vico說過,「人創造歷史,並僅僅在人的歷史中認識自己」。我要說,人創造了自然的悲劇,並僅僅在自然的悲劇中毀滅自己。Vico完全忽略了一種可能,或者說根本忽略了一個已經明顯確鑿的事實,那就是:西方哲學中始終誤認了一個假設:人類通過對自然的改造將足以實現人的自由與主體性!馬克思就是最大的「誤認者」;他在批判「商品拜物」的同時,也不自覺地陷入「生產力崇拜」之中。實際上,人對自然的統治與人類實現自身的自由與意志,兩者之間毫無相干!所謂人類擺脫自然的因果律和必然性、從自然的解放中將從中獲得理性的啟蒙與自由的解放等等,這些說法根本一派胡言,人類駕馭自然、控制自然的能力的增長,與人類自由與幸福的擴大,兩者之間毫無關聯。HorkheimerAdorno在其充滿憂鬱和睿智的《啟蒙的辯證》中,已經指出了啟蒙主義這種「反進化」的特徵: 

人類對自然的宰制恰恰造成了人類自身的倒退,以及新野蠻狀態! 

現代性,就是今日一切災難-無論是生態的、人文的、社會的-的根源。從初始階段-基於對自然的「所知有限」以致於敬畏有加並反身思考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這至少是謙卑的),到乾脆「跳過」這個「茫然不知」的自然宇宙而致力於對它的控制與支配,最後再把這種「人類支配力」神化到絕對的、統一的、進步的、普遍的精神形式(黑格爾不就是幹這種事?),這就是今日一切生態與生存危機的「總根源」。基督已不必再臨人間,那「末日的審判」已提前進行:人類無需借助上帝,人類可以自己了斷!

Fred R. Dallma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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