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6日 星期五

24 黃土英雄淚濕襟 ― 司馬中原 ∕《狂風沙》

 

24 

黃土英雄淚濕襟

司馬中原∕《狂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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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中原說鬼故事」曾是臺灣家喻戶曉的趣事,這位有「鬼故事王」之稱的司馬中原,是台灣早年且至今少存的「軍中作家」之一。司馬中原曾在衛視中文台主持《今夜鬼未眠》、《驚夜嚇嚇叫》,也曾主持中廣深夜節目《午夜奇譚》,但說這些是「靈異節目」並不恰當,應是中國鄉野奇譚的說書人,中國鬼文化的傳說家。

    司馬中原本名吳延玫,南京人,性情向來快人快語、不掩灑脫,曾在《講義》雜誌的「大師寫作心得饗宴」座談會中,以「一船王八靠碼頭-人不是人、貨不是貨」嘲諷教育部官僚,更以「一死不足蔽其辜」狂斥前教育部長杜正勝所謂「運用成語是懶惰」的說法。「義正辭嚴」正是司馬中原的性格,一如他的長篇小說《狂風沙》,為了一個「義」字,為了尊嚴與生存,司馬中原寫下了大漠好漢逐風沙、荒草英雄血灑路的傳奇故事。

   

    忠魂義骨獻一生

 

    狂風沙》以民初江淮流域為背景,小說結構簡易流暢、劇情樸實無華,以主人物關八爺(關東山)一生行跡為主軸,展開了一幅官府、民間、土匪三方為生存與利益而鬥爭的鄉土悲情畫。《狂風沙》是一部集歷史、國恨與家仇,揉合亂世、俠義、柔情於一爐的民間傳奇故事。小說主角關八爺,原是一名轉運私鹽的車伕,隸屬由羅老大領導的六合幫,依靠萬家樓在地方上家大財大為保護,是地方上頗具組織的鹽梟。六合幫時遭土匪打劫,嚴重的是遭到官方緝私隊掃蕩而瓦解;關八爺忠心救主,但無功而事敗;繼而轉入陸軍速成學堂,成為正規軍,晉升為緝私隊長。然而關八爺志不在欺民害小,而是心存救亡圖存,一心想要抵抗北洋軍閥,完成統一。無奈,身負官職卻因義氣相挺而釋放了彭老漢,為此他自動投案而入獄;歷經戰亂與流離,關八爺重返故鄉,組織「新六合幫」,參與鹽市保衛戰,暗中聯合地方勢力,義助北伐軍。關東山一生不問死生,只求義字,屢有退隱江湖卻身不由己之嘆,最後遭人暗算,雙目失明,結束其肝膽照月、魂骨獻忠的一生。

    小說採取回溯方式,以鹽幫趕路為開場,記錄了地方世家萬家樓遭土匪夜襲劫殺的過程。一開始,關八爺既是個傳說中的神秘人物,又是現實中的一條硬漢,十年前,關八爺只是個拉縴的,但是在蘆蕩一役中威名遠播。據夥伴們回憶,關八爺年輕時就敢和官家作對,敢和無情盜匪廝殺,感和北洋大軍對抗。當時關八爺「只是個二十歲的小後生,一個人,一支快機匣槍,就敢從人堆裡迸出來,一梭火潑倒了七個兵勇,弄的全城鬧著要捉他;法場沒劫成,城裡卻亂了兩天[1]




    在司馬中原筆下,關八爺是一名典型的義勇,是幫會兄弟們的領頭人,是鄉民弱小的保護者。關八爺雖是一名私梟,但他不同於盜匪,他一生抗賊抵匪,為的就是一個「保鄉衛民」的信念。關八爺並非不怕死,但心中自有正邪之別、是非之辨。在兄弟眼中,他沉穩冷靜、老練世故,在土匪眼中,他是被敬重的對手,甚至土匪頭子朱四判官不把他看成人,而是神!在鄉民眼裡,他像一隻黑豹,神勇健壯,是謎一樣的神奇人物:

 

        他竄動得像一頭快捷的豹子,每一伸槍,外邊就響起摔馬者的慘呼。

        他在彈雨裡滾過二十四級石階,逼退了匪徒;他單騎黑夜追賊,帶回

        七顆血漓漓的人頭;他生命似乎有著令人難解的勇悍與神奇。[2]

 

然而,關八爺既不硬逞英雄,也不故作豪氣,比起他那個性烈膽大的主子羅老大,老是與路途上稅卡的官兵對決而毀了六合幫,關八爺絕不是個有勇無謀、意氣用事之人,也不是單純的「領腿子」,為了生存,為了替弟兄保命活口,他總是抱著「忍字頭上一把刀」的態度,絕不無事生非,也不見利害義。他自忖道:

 

        我關八隻身飄泊,沒牽沒掛,生是一片雲,死是一場霧,可是眼前這

        些兄弟,誰不是托家帶眷,為求生才幹這一行,日日驚險,夜夜風霜

        ,我可萬不能依自家血氣拖累他們。[3]

 

    野氣豪情六合幫

 

    鹽梟這一行業,就是走私,不是正業,只因利字當頭,無業遊民迫於饑寒乃挺而走險。當時江淮一帶,在軍閥馮國璋的控制之下,為了補充兵員,軍閥四處捉兵,行徑至為殘暴,鹽伕之一的趙吉安回憶,「他們使攮挑穿我琵琶骨上的鎖洞,穿上一條姆指粗的鐵鍊」,把年輕壯丁當作「馬猴」一般地擄走。這些男人,逃了又被捉,捉了又再逃,正是這些「逃勇」不願為軍閥效命,寧可來推鹽車。然而,「推鹽車」不是坐擁暴利的輕鬆行業,「盤盤卡卡是些尖刺刺的刀山」[4],他們「兩眼漆黑忍饑挨餓的前途活像一張釘板[5]。這些搏命求生的鹽伕,無不是趁機賺一把,等待太平日子來到時,圖個妻小的溫飽。

    在這悲痛欲裂的土地上,在這良心帶血的歲月裡,對於這些押鹽趕路的鹽伕們來說,推鹽車從來就不是件好差事。除了面對官卡層層剝削、藉機勒索之外,還要面對隨時從草叢中、陰溝裡、矮樹上竄出的土匪,以今日的語言來說,就是「黑吃黑」。對這群車伕而言,一場打劫,就是一世深仇大恨,一次追勦,就是妻小終生無靠。一到推車的日子,不論氣候天色,車隊必須依約覆命,沒有挑晴天、撿亮夜的命,無論是落霜日、霾雲天、灰雲下還是蘆葦帳、風沙滾,濫河灘,這些車伕們無不限時趕路,誓命必達。對這些鹽伕們而言,運氣好的,頂過風霜的,勉強得了些賞錢度幾個好日子;歹命的、倒楣的,若遇上官兵土匪,不是身殘體傷,就是命喪黃泉。

    司馬中原善於運用綽號、俚語和地方土話,來表達鄉土人物的野氣與豪情。例如六合幫的兄弟們都以綽號相稱,如向老三、雷一炮、石二矮子、大板牙、大狗熊……,表達的是情義相交、生死與共。又如地方土話,說來俏皮又痛快,例如「腿子」意指「鹽車」;「窩裡」是指「在自己人當中」;「靠腿」意指「下令停車」;「嘴子」是指「機槍」;「淌了你的」意指「用帶刃的空心鹽籤兒劃破鹽包」;「卵子」是指「眼睛」;「」則是「北洋軍閥時代的緝私隊」的代號;「肉稅」意指「開膛破肚」;「土貨」是指「地方緝私隊」;「夜貓子」是指「獨推車,晝伏夜出」;「片子」是指「ㄚ頭」;「南軍」則是「由廣州誓師北伐的國民革命軍」;「老槍」是指「毒癮很大的人」;「泡兒」是指「一袋煙」;「過鐵」意指「被刀矛槍統擊殺……等等。

    然而,這些俚語和土話,不只是小老百姓日常的慣用語而已,這些用語實際上正是他們現實生活的標籤,是他們命運不濟的符號。例如,腿子意指這些鹽伕是靠兩腳的肌力和腿勁,靠著賣命趕路來換取生存的依靠;「淌了你的」是緝私隊查緝私貨時的用語,當空心尖刀刺入鹽包以致鹽粒灑滿一地時,就像用刀刃刺入這些苦力們的心臟一般,流出的是善良百姓的心腸和鮮血;「肉稅」是指「用人肉繳稅」,表達的是鹽梟這行不只是玩命的苦差事,車伕們往往以肉軀和生命來換取他們的生存物資;「夜貓子」是指鹽伕們為了躲避查緝或搶劫,只好趁黑夜趕路、摸黑求生。這些土話,反映的是百姓生活的艱苦無奈,說出的是苦力階層苦澀辛酸的命運。

 

    義勸土匪,以命相賠

 

    關八爺領導的六合鹽幫過的是刀口下度日、槍管下求生的日子。它們一方面承受北洋政府的大軍圍勦,一方面遭受朱四判官帶頭的土匪偷襲劫殺,可說是腹背受敵、兩面作戰。六合幫的死對頭是朱四判官,在萬家樓一役中,朱四判官趁著萬家主人出殯之日,夜襲萬家樓,導致六合幫與萬家樓這一合夥蒙受重大損失,但在鄔家渡一役,關八爺扳回一城。但朱四判官人多勢眾,此時鹽市發起「保鹽抗稅」,軍閥孫傳芳下令江防軍四出圍勦,可以想見,軍隊一旦進城,必是打家劫舍、屍橫遍野。關八爺為了聯合朱四判官「棄匪抗暴」,單身來到朱四判官的地盤,「義勸」他易旗倒戈、援助鹽城。關八爺深知朱四判官欲取自己性命,提議兩人「比槍」,願以一死換取朱四判官出兵援救鹽城父老。沒想到,一個戲劇性逆轉竟然發生,關八爺當場退去槍火,挺著背脊準備挨槍,這等於空手接受朱四判官的屠殺。朱四判官在槍傷了關八爺之後,悔恨莫及,竟難忍自責與愧疚而飲彈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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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八爺的英雄氣概當然不是簡單的技藝超群和逞兇鬥狠,而是一種明辨是非、棄私保公、淡泊名利和通達世故的草根智慧。關八爺不同於中國傳統意義的梟雄或武夫,而是一名「儒俠」。在兒女私情與公眾利益的取捨上、在家族恩怨和民族大義的分辨上、在暴力土匪和仁師義軍的本質上,他有明智的分野和清醒的界線;從智取而不是力搏的戰略運用上,在義殺而不是奪命的取捨上,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在情、義、理之間尋求中庸之道、黑白有分的民間義俠。

    在關八爺心中,萬家樓的血案不是起因於朱四判官的明搶偷襲,而是一場內奸和外敵勾聯串通的陰謀,他早已起疑,這是一樁「家族叛變」,一場自相殘殺的滅門血案。對此,關八爺雖然心藏怒火,但卻按耐不發;對於六合幫弟兄的慘死,他更是耿耿於懷、愧疚有加。但是,關八爺把私怨擺一旁,把公仇放中間,他致力反抗北洋軍閥的暴政,暗助北伐軍的統一大業,他把鹽城一役、解救百姓免於軍閥戰火的塗毒,視為一生的大事。

 

細數北洋暴政

 

北洋軍閥的暴行劣跡,在司馬中原筆下被描寫得如實如生、歷歷可數。這些禍國殃民的北洋軍閥,最大的罪狀要屬苛捐和抓丁,前者是為了補充兵餉、購買武器,甚至提供軍閥包妻養妾、任由揮霍;後者肇因於年年兵亂、死傷慘重,北洋軍閥乃四出抓人,補充兵源。人說「官逼民反」,這尚且是指正牌的官府施政不當人民起身造反,更遑論以軍為政、槍桿子出暴政的北洋軍閥,「他們終日淫奢醉飽之餘,為想爭更大的權,佔更大的地,摟更多的錢,享更多的福」,早已失去民心、積怨如山。在這些北洋苛政中,暴力徴稅最惹民怨,人民在飽受荒旱饑饉之餘,還要承受軍閥的橫徴暴斂:

 

        那些虎狼般蠻橫的差役,以及各地防軍遣出的摧捐隊,經常出現在街

        口村頭,挨宅挨戶的擂門逼稅,死下人來可以不收殮,欠捐欠稅是非

        繳不可。眾多無力繳納的,當場就繩栓鍊鎖,牽牽結結像驅趕一群畜

        生,鞭子抽、棍子劈、槍托搗,送進那些土設的囚獄去當押頭,非等

        清了捐完了稅不放人。[6]

 

    而軍閥孫傳芳對於鹽城一地,更是勢在必得。他不惜從南方調集精銳的江防軍,試圖一舉殲滅鹽城的反抗勢力,「割掉生在他背脊上的爛瘡,使他好專心應付南方的戰事」。由於孫氏窮兵黷武、四處開戰,導致兵源不足,於是使出軟硬兼施的殺手鐗:抓勇抽丁。一招是「軟騙」,也就是招兵募勇,「多半是趁著荒旱年景,當人們忍饑受餓,鬻妻賣子,走投無路時,大張募兵帖子,誘人去吃糧賣命」;另一招是「強拉」,凡是遇到成年漢子或初具壯丁模樣的少年,富家出身的就藉機勒索,貧戶出身的就動手抓人。「遭北洋官府抓去當兵勇的人,千百人裡難得有幾個還能活著還鄉」。這些被強擄的壯丁,其命運就要看北洋役官的良心,若遇上沒良心的,凡被抓到的,先是打指模、鎚腳鐐、加背銬、烙鐵印,等於在這些壯丁身上燒印標記,以防止其解鐐脫逃。對於這些兵勇的悲慘命運,司馬中原通過兵勇妻母的傷痛來描寫,讀來絲絲入扣,令人含淚鼻酸:

 

在數盞搖曳的燈籠光下,婦女們掩面觳觫著,眼睜睜的看著她們的夫

兒在掙扎中被繫上鐵鍊,牽猴般的叮叮噹噹拖走了,……在這些傷心

人的眼裡,明天的太陽將是黑的,明天的日子就是沉淵,……她們和

無人過問的野草同一命運!她們得默默的忍受乾旱,忍受水澇,忍受

寒風冷雨和霜雪,沒有人關心這些遍野的悲劇,正如沒有人能顧及荒

野間連天野草的枯榮。[7]

 

    決戰鹽城:屍城和血窟

 

    鹽城一役,是中國現代史上軍閥割據黑暗歷史的一頁寫照。決戰日來臨時,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股肅殺的氣味就已籠罩在這沉默而痛苦的黃土上,一時之間,這塊蒙受千年戰火蹂躪的土地,像似死裡復生,搖身一變成了備戰金鋼,並且屏息等待再一次的創傷和死亡。在民軍的部署下,盤曲的壕溝已經像蛛絲網布滿在鹽城的土地上:刺馬樁、絆馬索、陷坑、火雷陣,步步是致命的陷阱,處處是死亡的坑洞。

    民軍使用的戰術是「火攻」,孫傳芳的江防軍使用的卻是正規的「槍戰」,兩方實力看似懸殊,但意志力則是判若有別,一方是誓死如歸,一方是兵敗山倒。在司馬中原筆下,鹽城一戰,不僅兵不厭詐,而且充滿戲劇性的詭厥和多變。一名化名張二花鞋的民軍刺客,獨赴縣城試圖行刺江防軍首腦塌鼻子師長,沒想到竟誤刺了一名化妝成塌鼻子師長的俠士萬再生,兩人分別遭到酷刑和處死。但真正的塌鼻子師長並沒有逃過死劫,就在他撤入鹽城之前,真正的張二花鞋化妝成一名北洋軍官,刺死了真正的塌鼻子師長!一樁刺殺案,在司馬中原的妙筆之下,真真假假、如虛如幻,宛如一場峰迴路轉的捉殺遊戲!

  決戰之後的鹽城,宛俗一座屍城和血窟!在這裡,司馬中原表現出他對戰火餘燼和死亡場景的華麗式描寫,以及對這座繁華落盡、風腥雨臭的古城一種歷史傷痛的穿透力與感染力。這座古城,曾經有過如錦的繁華、如夢的笙歌,這裡曾經停泊過千百艘鹽船,育養著大湖兩岸數百萬人民,如今,「火燒的鹽市已變成一座血窟,在黎明的略帶雨意的紅霞中,裸陳著[8]。在這座裸露的血城中,燃燒的不只是屋脊與梁木,堆積的也只是遍地橫陳的屍首,而是千年不變的苦難和如焦之黑的人民:

 

        這城市沿著推脊東西走向的大街,所有的街房店屋都被大火焚燒過,

        露出嶙嶙的骨骼,一根根已燒成焦黑魚鱗狀的樑木,肋骨似的斜張著

        ,猶自吐著餘煙;街心和橫巷中,到處都是殘圮的沙包與鹽包疊成的

        防彈壁,堆積著大量的碎瓦殘磚,一塊塊都帶著火烤煙燻的痕跡,數

        不清有多少具屍體,點綴著大火後的街道。[9]

 

   一了家族恩怨與情仇

   

    雪國家之恥、解生民之困,固然是關八爺的生平大事,但與萬家樓的恩怨情愁,最是讓他牽腸掛肚。萬家雖然家大業大,但自滿族入主以來便棄官歸野、不作虜臣。幾代以來,萬家秉持「冷眼觀外世,一心務稼穡」的規訓,護民而不順官。實際上,關八爺對萬家的義助,卻遭來人們的非議,認為這是替一向明哲保身的萬家惹事非、添麻煩。在萬家族長出殯日的那場夜襲中,關八爺始終認為主謀不是朱四判官,而是萬家的內賊—牯爺—裡應外合的一場窩裡反,目的就是為了奪取萬家的掌門權。

  關八爺與牯爺之間的明爭暗鬥,是中國家族政治典型的權力鬥爭。由於關八爺早已起疑,加上牯爺做賊心虛,在事跡敗露之前就開始採取「誣陷—嫁禍」戰略,來個先下手為強。牯爺先是製造搖言、誣指關八爺勾聯土匪、謀害萬家族長,繼則試圖挑動全族人憎惡關八爺。然而,在關八爺洞悉人心和明查暗訪之下,以及萬家小姑奶奶萬菡英的死前密證,關八爺最終還是制服了牯爺,但此刻的關八爺已經雙目失明、一身是傷,最後帶著一顆寒心,隱姓埋名,消失在江湖之中……

 

一生蹉跎、感時濺淚

 

    作為一部百萬長篇,《狂風沙》以一幅歷史縮影和側記,點綴在中國現代歷史的附冊和補遺之中,雖在目光焦點之外,卻暗地燁燁發光。在小說中,司馬中原塑造了一種「民間英雄人格」,它由明理、機智、世故、果敢等等人性特質所構成。這個無名英雄,試圖在一個燒痛的土地上,一個戰禍綿延的年代裡,一個惡慾橫流的環境中,重建一個公義通行的世界。在關八爺身上,人們看到的是已經不再入內人心的人生哲理,體悟的是不再世道風行的倫理人情。對這位亂世儒俠來說,他面對著人生三大惡,一是來自官府的北洋暴政,二是來自家族的叛變陰謀,三是來自土匪朱四的燒殺掠奪。關八爺雖然一一降服這些惡匪狂徒,但也付出一生蹉跎的代價,乃至隱沒人世、棄走家園。

 

        這人世是一張密結的蛛網,處處是險惡的陷阱,你不知那噬人的黑

        影來自何處?你有再強的心志,再強的翅翼,你也難擺脫那黏性的

        纏繞!這些這些,不光是由於一個小牯爺,而是源自人心的惡慾,

        這惡慾,才是普世動亂的本源…….[10]

 

世道貧瘠、人心不古,一生闖蕩的關八爺,最後換來的不過是空蕩、虛無與悲涼,換來了瞎盲的雙眼、一身的傷痕、滿襟的淚水,以及那些填身溝壑的弟兄、情深惘然的愛姑、絕望厭世的遺憾……;這位黃土英雄和他的同胞們,就像歷史之外的殘枝落業,無端的飛吹、無聲的落地,他們就像狂風中粒粒黃沙,飄飛無影、塵落無方……

 



[1]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上),臺北:風雲時代,2006,頁27

[2]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上),頁108-109

[3]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上),頁34

[4]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上),頁21

[5]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上),頁34

[6]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下),頁23

[7]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下),頁24-25

[8]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下),頁438

[9]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下),頁438 

[10] 司馬中原,《狂風沙》(卷下),頁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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