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7日 星期六

48 看著古今都錯誤 ― 倪匡 ∕《藍血人》

 

48

  看著古今都錯誤

倪匡∕《藍血人》

 

倪匡


倪匡(又名衛斯理)是中港臺三地家戶喻曉的科幻小說家,以《衛斯理系列小說》為名的作品,多達140幾部,作品之多與讀者之廣,堪稱無人能比。倪匡的科幻小說不只是科學加幻想,不是一般的怪譚或靈異故事,也不是偵探懸疑小說,而是集武俠、探險、民間傳說、星際旅行、歷史疑案、科技批判與人性情感於一體的「人文科幻」小說。實際上,「奇異幻想」只是倪匡小說的載體或外殼,人道情懷與人性探索,才是倪匡小說的精神與內核。

 

什麼叫「科幻小說」?

 

    在中國現代文壇上,科幻小說一直被視為通俗化的大眾小說,甚至被列屬邊緣或支流的地位。但隨著小說作為大眾文化消費的趨勢日益普及,科幻小說往往使人上癮或入迷。實際上,科幻小說已被定義為一種文學類型,它介於人類「理性認知」和「想像疏離」之間,它以一種想像框架或虛構世界,代替人們習慣認知的經驗環境,進而達到「以奇去舊」、「以虛代實」的娛樂效果。

  作為一種文學類型,科幻小說具有推測性、未來性與實驗性三大特點,所謂「推測性」,是指通過投射、推斷、類比、假設和論證等方式,來探索、發現和瞭解宇宙、人和現實的本質;所謂「未來性」,是指科幻小說不是立足於當下真實的世界,而是指向未來的幻想,它利用物理學、空間、時間、社會科學和哲學等等知識,進行一種超越現在、想像未來的創作;所謂「實驗性」,是指科幻小說即使經常違反科學的定理或常識,但往往在「幻想可能成真」的預期之下,扮演某種「準科技預言」效果,例如中國古典小說封神榜(雖不以科幻小說稱之)的「千里眼」、「順風耳」等等神奇能力,已經被現代的望遠鏡和無線通訊技術實現了。但與真正的科學實驗不同的是,科幻小說雖以科學知識為基礎,但往往還對人類的處境和命運,進行想像的、警世的思考與實驗。

    然而,輕視科幻小說的人也許會認為,科學乃是一種一絲不茍、實事求是的知識,文學則是虛構與想像的結合,將科學與幻想結合,只會產出不倫不類的結果。但實際上,科幻小說不是在編造「幻想的科學」,而是對科學本身與科技後果進行人文與社會的回應與反思。科幻小說除了描繪科學進步的結果,也對科技結果對人類社會的各種影響進行探討。正是因為不是科學本身,而是文學對科學進行倫理的、善惡的、利害的思考,使得科學得以借助文學這一想像與虛構的文藝形式,使科技的人文與社會後果得以獲得展示和探索。

 

流落地球的土星人

 

倪匡的科幻小說,包羅萬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涉及了銀河系、太陽系、外太空、核爆、太陽黑子、外星人、太空船、原子空間、時間隧道、電波震盪、天際軌道探測等等,也包括生物激素、複製人、南極冰層、地心洪爐等等科技新知。《藍血人》是倪匡的代表作之一,曾被改拍成電影。小說分為上下兩卷,續集題為《回歸悲劇》,故事取材於當時最令人好奇的「外星人」為劇情主軸,運用當時的科技新寵太空船、電子波、宇宙航行、生化武器等等為原素,以日本為敘事場景,講述一個「土星人」方天的故事。小說貫穿在一名中國偵探衛斯理,他千方百計試圖調查方天的來歷和神秘事跡。經過多方查訪,過程中還有日本黑社會「月神會」的涉入,西方某大國外交官和特務間諜的追查,衛斯理甚至歷經生死交關、死裡逃生的驚險歷程,方天的秘密才被慢慢地揭示出來。




方天的長相與一般人無異,但全身的血液都是鮮藍色的,他具有超強的腦電波,具有超強的催眠能力,能把自己的思想進入他人的腦中,使他人失去自我意志,並隨著方天的意志而行動。方天還擁有一種神秘的殺人武器,能使人瞬間昏厥、不省人事。為了不願暴露自己「外星人」的身份,凡是看到他藍色血液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自殺。

作者將方天形容成一個形影孤單、落漠寡歡的人。這種落漠感,一方面在塑造外星人方天的神秘性,一方面顯示人類對外星人心理世界的難以蠡測和窺視:

 

方天是一個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膚蒼白而略帶青色,他的面容,也不

能給人絲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獨,而我也時時看到他仰著頭,

望著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時,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之際,他口中總哼著一種十分怪異的小調,有幾

次,我問他那是甚麼地方的民謠,他告訴我,那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地

方的小調。[1]

 

小說中,一位被視為日本最有前途的滑雪女選手草田芳子,因為在滑雪場上瞥見方天的藍色血液,竟在失去自由意志下在旅館以玻璃絲襪上吊;方天的大學同學林偉,因為看見方天跌倒流出藍色血液之後,也在宿舍裡用剃刀歌喉自殺,衛斯理在滑冰場上發現方天是「藍血人」後,回到寢室便產生自殺意念,竟在精神恍忽之下用冰鞋砸自己的腦袋;即使他碰巧救了草田芳子後,再度被方天催眠自殺,雖然衛斯理成功地對抗了方天的催眠,方天還是繼續使用放射性武器來置他於死地。在來回幾次的鬥爭和衛斯理大難不死之後,方天被迫說出了自己的來歷與身份。




原來,方天因為乘坐一艘橄欖球形狀的、外層包裹厚厚一層足以抵抗一萬八千度以上高溫的金屬太空船,前往太陽進行考察,在途經地球時遭隕星撞擊而滯留地球,開始他在地球兩百年的流浪生活。方天一心想重回土星,最後方天利用給「西方某大國」實施土星探測計畫的機會,希望可以藉土星探險之名回鄉

 

回「星」夢碎

 

雖然最後方天回到了土星,但原先居住在土星上的七個國家,因為窮兵黷武、爭相交戰,星球上所有高級智慧生物已全部毀於生化武器和污染,變成了一顆「白癡星」。由於七個國家大量而瘋狂地製造毀滅性武器,土星大氣層的電荷負載超過了過去數十倍,大氣發生了巨變,結果不僅讓「獲殼依毒間」得以進入該星球,還使土星原有的高度文明走向毀滅。好戰的土星人,發明了一種生化物質,散佈在空氣中,土星人在這種變異氣體下,個個變成了章魚模樣,腦部發生病變,成了無腦的白癡,眼中泛著死氣。方天日夜思念的故國家園,已成為寂靜無聲的死星和廢墟。

 

警示「科學的毀滅性」

 

表面上,方天被形容成一個既神秘又冷酷的怪人,多疑、猜忌、殘忍、高度自衛和冷血無情,但直到他重返土星之後,他對家園殘破景象的驚訝與悲傷,使他在讀者心目中的形象大為改觀,他成為一個思考科技悲劇、反思人性貪婪的人道主義者。實際上,「人文化的土星人」—方天,正是作者寓意科技狂熱與災難的「反思者」,是作者對人類處於人性與科技雙重危機下的預警和提示。君不知,白癡的土星人,難道不會是未來人類的淒慘模樣?好勝爭戰的土星人,豈不正是今日地球人的寫照?兩百年前土星人醉心於星際探險,進而引發星際秩序失衡與災難—具有意識控制能力的「獲殼依毒間」橫行天際—豈不是今日地球人各種太空計劃的悲劇性反諷?

如果土星人方天因為膽大妄為,異想探測「太陽系之父—太陽」而殞落地球,遭受人類因為好奇而追查緝拿,那麼人類各種「星際探險計劃」—例如小說中的土星探勘計劃,豈不正是落後的地球人步上先進的土星人的悲劇續集?實際上,「白癡的土星人」,正是一種科技災難的警世寓言。試圖利用科技的力量以逞人類的支配欲和控制欲,就是一種「白癡」。

藉由方天「返鄉夢碎」的收場,通過人性「智慧∕愚蠢」的對照,倪匡展示了「科技必須回應人類美好願望」的理想,藉由一場科學與人性的善惡對決,表達了「人不勝天」以及「邪不勝正」的普世定律。《藍血人》旨在表明,科學的福與禍,繫於人類一念之間,在於善良的和平是否能夠克制邪惡的鬥爭,一旦權力組織結合了科技狂熱,人類的災難就難以避免!實際上,宇宙的規律正是人性的規律,自然的和諧與對稱,一如人類對和平與幸福的追求,試圖打破宇宙的秩序以擴張人類的權力,就是普世悲劇的開始。《藍血人》旨在嘲諷人類的科學迷思和非理性狂熱,批判人性的支配欲與控制狂。小說以通俗淺顯的文字,曲折離異的劇情,寓意科學的警覺與人性的深思,這正是倪匡小說社會貢獻之所在。

 



[1] 倪匡,《藍血人》,臺北:風雲時代,1993,頁16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