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1日 星期四

自由副刊 /《當代經典閱讀》專欄(4) 形上返家的苦行之旅 -《尤利西斯》

 

自由副刊 /《當代經典閱讀》專欄(4)

形上返家的苦行之旅

《尤利西斯》(Ulysses, 1922)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 

文:宋國誠

https://ent.ltn.com.tw/news/paper/65563

Ulysses

正如人類總是怯於面對內心真實而寧願浮誇在媚俗之流中,《尤利西斯》這部被譽為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20世紀最偉大的英語文學,它最初的命運(1922年巴黎首印卻遭查禁)也因「淫書」之名而遭到世俗的抵制。自1933年開禁以來,沒有人可以一次「讀懂」《尤利西斯》,因為它只能被反覆重讀、來回品味。誨澀的內心獨白、交叉多義的情節、演繹轉喻的古典神話、多國語言的雜陳、龐大的象徵體系,與其說是一部現代神話小說,不如說是一部「形上返家」的寓言。它像似一把精神密室的鑰匙,打開了現代世界的精神形貌與生命體驗。

18小時凝縮人物漫長的一生,如果說存在可辨視的劇情,那是由廣告商布盧姆(Leopold Bloom)、妻子莫莉(Molly Bloom)、青年詩人史蒂芬(Stephen Daedalaus)和經紀人鮑伊嵐(Blazes Boylan)所組成的世俗故事。相較於內心厭戰但卻木馬屠城的希臘英雄奧德賽,作為都柏林的愛爾蘭猶太人,布盧姆是一個受盡歧視與壓迫的「現代庸人主義者」,他因獨子夭死的傷痛而導致陽萎,明知妻子的姦情卻只能在幻想中進行阿Q式的報復。史蒂芬意氣風發,在理想失敗後成為四處飄泊的虛無主義者;莫莉是一個沉溺於肉欲、無法為自己的背叛進行辯解的悲劇人物。小說人物與《奧德賽》進行對照:布盧姆/奧德賽,史蒂芬/忒勒馬科斯(Telemachus),莫莉/潘涅洛帕(Peenelopeia),鮑伊嵐/追求者,但古今對照卻是一個「歷史倒退」的落差:庸人/英雄,勇敢/放蕩,忠貞/淫亂,求愛/私通。這一巨大落差,不僅是對英雄精神─崇高與悲壯─已然消逝的慨嘆,更是對現代世界精神孤絕、價值崩解的哀鳴與泣訴。 

尤利西斯》絕不是一部庸碌人生的雜記,更是一部愛爾蘭民族史詩,人物描寫充滿民族性格的縮影,劇情敘事運盡是民族血淚的泛光。鮑伊嵐和莫莉的姦情,是英國殖民統治的「血恨」象徵,從中折射出愛爾蘭民族深受外部宿敵和內部叛徒的雙重傷害。史蒂芬的理想和挫折是愛爾蘭獨立血路上的琅倉行走;布盧姆的失落與迷惘,是愛爾蘭民族前途的乖離與困厄的表徵,他的忍辱和偷生,只是一個流浪的猶太人尋找一塊歇腳之地的微小願望。他悉心照料史蒂芬,不只是一種補償心理,更是「家國/子民」的血緣傳承,一種聖父/聖子的宗教聖愛,他對妻子的寬容與原諒,是人性中「化仇為愛」的最高表現。 

布盧姆雖然是個懦弱的人,但是他心地善良、仁慈寬厚。即使承受個人痛苦和社會歧視,他也能為死去的朋友送葬、為遺屬解囊、幫盲人過馬路、對窮人施捨、看望難產的友人、對斯蒂芬施以父愛,最後,他真誠而徹底的原諒了背叛的妻子。他沒有奧德賽的機智和偉大,但在世局坍蹋、親人叛離的困局中,他依然堅守人性的悲憫之情。 

小說中還描寫了愛爾蘭民族主義領袖羅伯特.埃米特(Robert Emmet, 1778-1803)反英起義失敗被判處叛國罪,英帝國爪牙當眾對他施以令人髮指的酷刑,埃米特卻帶著微笑慷慨就義,充分暴露英帝國主義的殘酷毒辣,流露出對民族英雄的崇敬之情。 

喬伊斯曾說過,沈默、流亡、藝術,是他唯一使用的武器。《尤利西斯》表現了現代卑微人物的精神掙扎與民族之愛。喬伊斯一點也不沉默,他始終是現代黑暗世界一座照亮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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