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9日 星期二

1 約瑟夫.康拉德:《黑暗之心》 Joseph Conrad:Heart of Darkness

 1

約瑟夫.康拉德:《黑暗之心》

Joseph ConradHeart of Darkness

 

約瑟夫.康拉德(1857-1924)

http://www.engl.unt.edu/~jgpeters/Conrad/index.html

 

就在人們以充滿希望和憧憬的心情進入20世紀之際,出生於波蘭且中年才開始以英語寫作的康拉德(Joseph Conrad, 1857-1924),卻抱著文明昏暗、人性沉淪、道德殘破的人生觀,開始他棄水手當作家的文學生涯。在繼1900年的《吉姆爺(Lord Jim)之後,1902年再度創作《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前後兩部分別以「海難餘生」和「叢林歷險」為母題的作品,為康拉德奠定了一代大師的地位。

百餘年來人們對《黑暗之心》的討論和爭議從未停止,人們可以從現代主義、現實主義、種族歧視、精神分析、女性主義、殖民(或反)殖民話語、後殖民主義等等路徑,對《黑暗之心》作出各種不同的評價。小說標題「黑暗的心」,具有多重的涵義,它既指黑色大陸的蠻荒深處,也指人性的貪婪、嫉妒、勾心鬥角;既指深入內陸的歐洲殖民貿易公司,也指白人殖民者內心的汙濁和非洲黑人未開化的思想。

表面上,《黑暗的心》是一部叢林小說,它具備了歷險故事的全部特徵—恐怖、驚駭、神秘、異國風光、逃跑、追蹤、伏擊、死亡等等,但它絕不只是一部冒險小說,更不只是一篇個人遊記,而是一部集人性欲望、歷史罪惡、殖民經濟、與道德反思於一體的「殖民小說」。正是這種複雜性、懸疑性、反思性,使《黑暗之心》展讀不倦,歷經百年而不墜。

 

http://pots.tw/taxonomy/term/109

 

殖民罪惡事件簿

 

小說背景座落在19世紀西方航海事業處於顛峰狀態、歐洲各國積極擴展海外殖民地時期,反映19世紀末期英國作家對英帝國在海外瘋狂掠奪的觀察和反思。故事描寫一名叫馬洛(Marlow)的年輕人,在倫敦泰晤士河上一艘小艇上講述他在非洲剛果的旅行經歷。

由於船隻在剛果河域擱淺,馬洛改由陸路,穿越茂密陰森的叢林抵達目的地(設在內陸的貿易站)。途中,馬洛從同事口中聽聞一個叫克如智(Kurtz)的人,一個矢志將西方文明帶入黑色大陸但卻墮落成屠殺土著、掠奪象牙的白人殖民者。當馬洛趕到克如智的象牙收集站並準備將他救出時,克如智已身染重病、心智喪失,奄奄一息,不久就死在回程的船上。臨終前,克如智託付馬洛帶回他個人叢林生活的手稿,並向馬洛講述了他在叢林中驚心動魄的經歷,顯然,叢林經歷使克如智魂魄四散、身心俱狂,最後以「可怕!可怕!」喃喃之語而告終。

這趟剛果之行,既是一場資源掠奪的商業冒險,也是一場人性淪落的墮落之旅。歷來,評論家多把這趟深入非洲心臟的歷險看成殖民暴力的徹底裸露,也看成對人類野心欲望的深度挖掘。這趟黑暗之旅,實際上是一場「地獄之行」,是對人類罪惡淵藪的長驅直入。隨著馬洛一行越是深入內陸心臟,人類的貪婪的野心和欲望就越暴露無遺。

馬洛在一次「意外事件」─前任船長斐斯勒文(Fresleven)與土著酋長為了幾隻黑母雞的交易發生爭執遭到刺死─後繼任船長,並為一家急於擴張海外事業的貿易公司效命。在此之前,馬洛對歐洲文明充滿信心與憧憬,他相信西方文明與科技是人類的希望與福音,它將給愚昧落後的非洲帶來光明與新生。連同他的伯母,對於馬洛的非洲之行也寄予厚望,期望馬洛能使非洲愚昧民族脫離可怕的生活。可是當他帶著少許良心自責,又懷著朝聖之旅的獵喜心情,緩緩進入「像一條死蛇」的剛果河,踏入這陰森恐怖的黑暗大陸之後,他徹底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他親眼目睹歐洲殖民者在這塊原始大陸上進行殘忍的掠奪和無情的剝削,白人占據了黑人土著的土地,逼迫他們充當奴工,慘無人道地欺壓、虐待、誘騙、屠殺他們,並且瘋狂地獵殺珍奇野獸,啃骨吸血般地牟取暴利。




殖民統治起初無不以傳播福音、教化文明為藉口,但實際的景象卻反其道而行。馬洛初到剛果河口準備踏上內陸之行時,首先映入眼廉的恰恰是文明的廢物、殖民的劣跡。一部卡車四腳朝天躺在草叢裏,一隻輪子脫落,像一具曝曬已久的野獸屍體,周圍到處是一些腐爛的機器,生鏽的鐵軌。歐洲人自以為傲的文明科技,在這裏變成了腐朽惡臭的破落零件,即使一向溫文儒雅的英語,到這裏也變成一堆髒言穢語。這種矛盾與反差,象徵著文明到了蠻荒之地就原形畢露,白人殖民者一到了這裏就變成了喪心病狂的野獸。就在白人殖民者炸山挖洞、架橋設棧的旁邊,映入人們眼廉的卻是一群被白人鐵鍊鎖身的黑人土著,正在進行生不如死的苦役勞動:

 

六個黑人排成一行走在前面,辛苦地走上那條山道。……黑布條在他

們的腰上繞一圈,布尾在後面像尾巴上下搖動著,我可以看見每一根

肋骨,他們四肢的關節像粗繩的結;每一個人的頸部都帶著一個鐵圈

,而且連繫著一條鎖鍊─小鐵圈搖動時,便很有節奏地叮鈴叮鈴地響[1]

 

 

儘管在康拉德筆下,非洲大陸充滿了壯碩之姿、神秘之美,令人嚮往、引人敬畏。幽黯邃黑的叢林,無邊無際的荒野,峭壁、深潭、矮樹,這是一個有著豐饒和神秘生命的巨大軀體;在這片最原始的世界裏,鳥獸齊鳴、萬木爭榮;一棵棵參天大樹,儼然是世間君王,威然靜穆;到處是綿綿密密的森林,蜿延捲曲的河流,河馬和鱷魚並排躺在沙岸上沐浴著陽光。但這塊神秘大陸,對歐洲殖民者而言,只是欲望流洩的淵池、利益競逐的廣場。在白人探險隊、商業投機客眼中,這塊黑暗之地不僅是遠離文明的化外異域,更是一個人獸不分的野蠻居所。小說以輕蔑、鄙視、嫌惡的態度描寫著當地的土著:

 

這似乎不是人間的土地。我們看慣了被征服者鎖在鐐銬中的怪獸,在

這兒,你可以看到如怪獸一般自由行走的生物。就好像不是在人的世

界裏,不,不能說他們不屬於人類……。他們嚎叫著,跳躍著,旋轉

著,做出可怕的鬼臉。然而,最使你不安的是他們使你感到他們也有

人性—像你一樣有人性。最使你不安的是他們發出野蠻狂亂的喧鬧聲

,而他們卻與你有共同的祖先。醜陋,是的,醜陋極了[2]

 

 

黑暗中的白人魔王

 

馬洛的任務是運回數量龐大的象牙並救回傳說中的「白人魔王」克如智。克如智原本是一個文明而有教養的歐洲人,也是貿易公司能幹而出色的經理。他和許多帶著「聖職」理念,一心想在蠻荒之地展示帝國男兒、基督救贖的青年人一樣,帶著滿腔熱情進入了叢林。但是一到了內陸,貪婪的欲望有如脫韁之馬,道德的淪喪有如白銀瀉地。他用雷光、電擊等迷信蠱惑土著,在土著愚魅的偶像崇拜之下成為森林之王。他要黑人蹼地爬行去拜見他,在貿易站籬笆上掛滿黑人風乾變形的頭顱……,他儼然是黑暗中的白人魔王。

然而,克如智原本要征服的黑暗,卻反過來吞噬了他,成為馬洛後來形容的「一個懦弱的、虛偽的、眼光如豆的、貪得無饜的魔鬼,殘忍無情而又愚蠢[3]。康拉德把克如智塑造成一個黑暗世界中的「白魔」,一個人面獸心的靈異人物,也把他展示成在靈魂深處道德與欲望、白色文明與黑色野蠻相互拉扯的精神分裂人物。他一方面善於利用神秘壯碩的自然外觀來掩蓋內心的脆弱,一方面又充分顯露在黑暗中掙紮求生的痛苦煎熬。最後,克如智的肉體死於怪病,但他的靈魂則幻滅在「侵略/報復」的歷史命運中。當他被土著從森林中抬出來時:

 

那隻細瘦的手臂威武十足地伸開來,下巴抖動著,這幽靈的兩隻眼睛

深陷在皮包骨頭的腦殼上,陰森森地閃著光,這腦袋痙臠的抽動著。

克如智,克如智,─在德文裏是的意思,……這名字述說著他一

生所有的事─甚至包括死亡[4]

 

克如智死前喃喃自語的「恐怖啊!恐怖!」,這句臨終遺言具有豐富的討論餘地和反思空間。作為一個理念型的象徵人物,克如智代表試圖逃離文明束縛,進入另一個野蠻世界以實現自我的悲劇後果。但是,克如智失敗了,這個失敗既意味西方文明自欺欺人的幻滅,也反映人在欲望與謊言下的徬徨與迷失。人類的欲望既是如此狂顛,又是如此的脆弱,在道義和命運之神的手中,一切的希望與抗爭都顯得無濟於事。正如馬洛所敘述的,在一個遠離塵世、孤獨一人的世界中,在一個連員警都沒有的非洲荒野中,一個連善良鄰居的忠告都聽不到的地方,自我的實現不是清明如水,而是汙穢醜陋的暴露。

 



[1] Robert Kimbrough (ed.) 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An Authoritative Text Backgrounds and Sources Criticism, Third Edition, New York and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88, p. 19. 中譯本見王潤華譯,《黑暗的心》,臺北:志文,1994,頁73.

[2] 同注1pp. 37-38; 中譯本頁105-106

[3] 同注1p. 20; 中譯本頁74

[4] 同注1p. 59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