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7日 星期一

我的《閱讀中國》筆記(12-3):中國女子越劇的構建與進化

 我的《閱讀中國》筆記(12-3):中國女子越劇的構建與進化

 

施家嶴女子越劇科班班任王金水,何許人也?王金水在女子越劇史上居於關鍵的地位。可以說,沒有王金水,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女子越劇。在嵊州這一個「一千煙灶,八百強盜」的偏僻鄉村,能出一個戲劇投資者和文化經理人,確實很不容易。早年,王金水闖蕩上海商鋪,從事舊布、糖果、糕點和人參補品的單幫生意,同時也兼營上海戲班業務的合夥人,以現代眼光來看,就是「小歌班」的投資者以及後來施家嶴女子越劇科班的創辦人和經紀人。他棄商從藝,此一轉念,造就了女子越劇的發揚。

 

    一、王金水:女子越劇科班創始人

 

在當時封閉保守的農村裡,王金水只能採取「家族親友型」的組織形式,一切因陋就簡,以人情和嗜好作為組織動力,以口碑和新鮮感傳播四方。他雖然出自市場牟利的動機,但他對學員不是苛刻剝削,而是憑藉一份真誠與固執,以厚禮為酬、重金求才、嚴管勤教、正派經營的方式,吸引了當時貧困的農村女子突破傳統束縛和禁忌,投身科班學藝。實際上,在草創階段,王金水不僅備受村人非議,經營情況也未見起色,顯示「女戲」在當時的城市與農村都還無法獲得觀眾的接納。雖然在上海折返家鄉後並進行巡迴演唱而打開名聲,在慘澹經營之後還是不堪虧損而轉手他人。但王金水實現了越劇本身的「性別換裝」(翻轉了男扮女裝為女扮男裝),實現了「藝術平權」的理念,結束了戲曲界男性統轄的局面,開啟女性才藝與潛能的提升與解放,促進了越劇從平凡簡易向角色溫婉柔和、唱腔細膩感人的革命轉型,特別是培養了「三花一娟」(施銀花、趙瑞花、王杏花、姚水娟)第一代的越劇女伶,使越劇從一個地方小唱躍升為全國性戲曲,在越劇發展史上功不可沒。

 

王金水先生照片(作者翻拍)

 

女子科班以王金水的弟弟王春榮擔任琴師,由於女聲音域與男聲相差約四、五個音度,王春榮根據女演員的嗓音條件,吸取京劇西皮的特點,融合紹興大班、武林班等劇種和民歌小調的元素,將絲弦正調以胡琴「63」定弦,創造出適合女聲的「四工調」,雖然仍屬初級形態但卻創造了女子紹興文戲的特有唱法。

 

    從「賦子戲」到「肉子戲」

 

女子科班還延請「落地唱書」第二代傳人、男班(小哥班)第一代演員的金榮水擔任教師,藝名羿郭,因方言諧音「尼姑」,又身材矮小,學員們都叫他「矮尼姑師傅」。金榮水是一位「派場師傅」,實際上就是現代意義的「導演」。他終日與年幼的學員學習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不僅要傳授技藝,更要對學員進行心理輔導,克服難關,因而也是一位「心靈導師」。金榮水原本就是一個多才多藝的資深演員,善演「百搭」。百搭原是一種牌局術語,長三角地區用來對「丑角」的稱謂,後衍生為適合與各種角色搭配的全能式演員,以現代眼光來說就是一個導必備的才華。金榮水來到施家嶴時,已累積了17年上海的舞臺經驗,有滿肚子的戲文(劇本)和「賦子」,是一位「通才式」的文戲師傅。他教導學員「賦子戲」,先精確掌握戲曲的唱法與唱腔,熟悉語言、詞句和音韻,訓練學員觀察和表達事物的能力,開創了「賦子教學」(以現代戲劇術語可以稱為「敘事學」)的先例。另外女子科班還聘請了京戲武生出身的王和銓,教導學員臺步、身段和武功,奠定學員的武術基礎。

 

金榮水與王和銓之事績(作者攝於施家嶴民俗文化村)


賦子,在我看來就是一種通俗化、平民化、觸景式的「吟詩」,即處於特定環境中對場景的敘事性描寫,類似於古詩中賦、比、興的「賦」,後來為了便於傳頌與流傳,廣泛用於傳書唱本和佛教故事的「宣卷」,早期「落地唱書」加以慣用,所以又稱「宣卷調」。賦子的體裁多為七字韻句,用來描人、狀物、摹景、抒情等等,可長可短,可定為範本,也可臨機改編。例如人在花園中,有「花園賦子」:「邁進花園放眼瞧,美景如畫分外嬌;月照石榴紅似火,倒掛楊柳披綠袍……。又如「街坊賦子」:「一本萬利開典當,二龍拾珠珠寶行,山珍海味南貨店,四季發財水果行,五顏六色綢緞店,六六順風開米行,七巧玲瓏江西碗,八仙樓上擺茶坊,九曲撟畔中藥房,十字街口鬧嚷嚷」。這種賦子可以通用為「共同臺詞」或套語,演員遇到類似之場景就可以通用或略加變化。

 

越劇「賦子」一例:街坊賦子(作者攝於施家嶴民俗文化村)

 

「賦子戲」再進一步演化就是「肉子戲」。在落地唱書立於街道或茶坊演唱「路頭戲」(又名「幕表戲」)的早期階段,並無劇本或文字,只靠口傳及背頌。雖然早期劇碼《盤夫》中有「官人好比天上月」、《碧玉贊》中有「手心手背都是肉」等唱段,但「賦子」在「路頭戲」中只是一個框架,需要靠演員隨機應變、臨場添補,演員難免忘詞或失常;雖然即席補充具有原創性與趣味性,表現最原始的戲曲原味,但也具有隨意性和不規範性。「賦子戲法」則預先撰寫唱段,反復演練產生戲劇韻味,再組成單元化、主題式的劇本以形成「戲目」之後,就叫「肉子」,亦即「有骨有肉」之意。在我看來,「肉子戲」是從野台、路唱的無劇本式隨唱,進化至有劇本為基礎之戲劇表演的重要階段。                        

在我看來,施家嶴女子科班不只是「以女換男」而已,它還實現了早期越劇的改良與質變,提升了越劇的藝術基礎和表演形式,初步實現了向具備劇本、導演、服裝、道具、舞臺等現代戲曲要素的進化。

 

    越女文化:輕雲閉月、流風回雪

 

我在思考,「三王一金」(王金水、王春榮、王和銓、金榮水)在當時男子戲班一統天下的局面下,在嵊州這一只有百戶人家的小地方,是什麼想法和動力促使他們敢於扭轉戲劇性別以及女性的藝術地位?而且勇於投資,勤於開創。也就是我始終思考的,何以女子越劇產自嵊州而不是別處?在我看來,這應是嵊州千年以來,從西施、曹娥以至近代的秋瑾所來累積起來的「越女文化」,充分表現在越劇廣泛使用吳儂軟語、溫文婉約的曲調之中,表現出輕雲閉月、流風回雪的特有風格。越女自古重情尚義,愛國愛家,性美心善,多才多藝,嵊地自古群山屏列,大澗中流,民歌繁盛,意象唯美,正如杜甫所言,「越女天下白,剡溪蘊秀異」,也就是地美生才女,才女生文藝。正如一曲流傳在嵊州民間的舞蹈《絲綢舞》,歌詞寫著:「七彩霓裳當空舞,但見越羅與吳綾,自古服飾演春秋,今朝絲綢話人生」。對於「三王一金」而言,正是一種對嵊地女子「尊女愛才」的情感,一種對鄉土文化的深層信仰,使他們相信嵊女唱戲一定好看,嵊女劇團一定可以代代傳唱,八方遠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