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7日 星期一

我的《閱讀中國》筆記(12-4):台上一分鐘,台下三年功

     我的《閱讀中國》筆記(12-4):台上一分鐘,台下三年功

 

在俞兆南先生帶領下,我攀梯走上二樓的後台,我看到了當年女藝徒使用的木制化樁台。粗糟的檯面、老舊的鏡面、陳舊的椅子、空中的灰塵……,以及藏在櫃子的老舊戲服。是的,正是這些舊物和老味,正是這些斑剝和灰塵,堆疊著我們共同的回憶,編織著我們的文化與歷史。古老,在一種感念與珍惜中,在一種風韻和懷古中,永遠不會是一種流失或遺忘,而是重現和新生。我踩著沉甸輕搖的戲臺地板,一一巡視,仔細端詳,深怕遺漏,因為遺珠豈能無憾?我用手輕撫著檯面上的塵埃,用目光凝視鏡中反照的景物,那是一種記憶的觸感,一種穿越時空的懷念與崇敬。

 

施家嶴女子越劇科班使用的化妝台(作者拍攝)

 

    一、走過後台,體驗辛酸

 

我看到當年女藝徒狹小的睡房,我停步佇立良久、沉沉目視。我想像24個小姑娘,在練了一天的戲之後,筋骨酸痛地擠在這裡,想必是來不及閉眼就已酣然入睡。睡夢中可有一場傳揚越劇的美夢?睡夢中可有家人的思念與期許?睡夢中可有未來前途的迷惘?睡夢中是否忘記了白天打板唱點的辛酸?我想像那一群麻花小辮、清純無邪的小姑娘,她們天真又憂鬱地在這裡學戲與生活。她們一定是辛苦的,甚至是極度辛苦的,但她們咬著牙,忍著痛,為了生活,為了出路,為了學一技之長,養活自己和家人。說不定有朝一日勤練有成,燦若明星,還可以光耀門楣、改善生活……

 

女班學員當年簡陋的睡房(作者拍攝)

 

我看到了衣櫃擺放著一排排的戲服,趙波英女士告訴我,「這些是施銀花、趙瑞花、屠杏花當年穿過戲服;施銀花有一件『蟒服』,因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現收藏在越劇博物館裡」。我看到一排以竹編做成的窗廉,上頭寫著「臺上一分鐘,台下三年功」,一語道盡了戲曲演員背後的辛酸。

女班學員當年穿著的戲服(作者拍攝)

 

在這個小班子裡,共有王桂芳、王湘芝、施銀花、趙瑞花、屠杏花、馬秋霞、童菊芬、費海妹、王杏、俞菊英……24名學員,其中以施銀花、趙瑞花、最有名,與出身新昌的王杏花並稱「越劇三花」。

 

一語道盡戲曲演員背後的辛酸(作者拍攝)

 

       越劇泰斗:施銀花

  

施銀花是施家嶴本村人,父親務農之外兼營撐竹筏,家境貧苦,據說是金榮水三顧茅蘆到施家央求得來的,施銀花入科班之後學習小旦,學習刻苦專心,由於天生具有一副好嗓子,記性好,悟性高,得到金榮水悉心的教導,因而脫穎而出,掛投牌,成為戲班的台柱,後被稱為「越劇泰斗」。施銀花是越劇「四工調」的創始者,發揮了女性唱腔的優勢,地位居於三花之首,有「花衫鼻祖」之稱。在唱腔上承襲男班名旦岑素娥的花腔,婉轉圓潤,被稱為「施腔」。1937年上海麗歌唱片公司為她錄製了12張唱片,紅極一時。1949年後來到臺灣,1950年曾在臺灣「凱歌越劇團」以客師地位演出,我年少時對施銀花的代表作《梁祝》一劇還留有一點印象。

 

施銀花1920年代的花旦劇照(作者翻拍)

 

在這個女子科班裡,一群還掛著鼻涕的小姑娘,在父母攜手帶來報名入班、領取重賞離去之後,豈知入班學戲何等辛苦?從清晨吊嗓、午前練功、午後走步、晚上學戲文,禁受不住的小姑娘不到幾天逃班回家的,就占了一半。據20012002年中央電視臺採訪製作的「舞臺姊妹」專題報導所述,女子學戲不僅為當時的村規所不容,社會地位低下,而且常在師父嚴苛的教導下,煎熬度日、以淚洗面。由於居住與衛生條件不佳,有一天,施銀花突然發現身上長滿了蝨子,驚慌失措,但只見師父淡淡地對她說:「不生白虱,不長疥瘡,成不了好演員」。就這樣,施銀花和其它一些小姑娘忍受了下來。 

1920年代軍閥混戰時期,女子越劇在鄉村雖然深受歡迎,但卻被這些軍閥們視為「淫戲」,不是禁演,就是抓捕!在一次嵊縣的演出中,軍警突然出現指名要抓施銀花和屠杏花這一生一旦。施銀花在師父金榮水的掩護下,躲在戲箱裡逃過一劫,但其它的女演員就沒那麼幸運了,被軍閥抓去做了姨太太。 

施銀花在越劇史上的貢獻是發展了質樸明快、抒情活潑的「四工調」,並加以衍生和改創,解決了女子演唱男班「正腔調」在音域與音高上的困難,成了後來女子越劇的基本調。據「舞臺姊妹」專題報導中越劇史學家于樂所說,「四工調」從兩句體向四句體發展,豐富了越劇的唱法,增加了迭版、重版和轉句,形成了一種啟承轉合的體系。通過演出經驗的積累,施銀花又創建了各種「起調」(亦稱「叫頭」、「討調」),有一般起調、哀傷起調、哭泣起調等等,用於表達不同人物的感情,富有特殊的韻味和感染力,使越劇更趨於完備與成熟。19397月,施銀花、王杏花、趙瑞花一起合演曹禹的作品「雷雨」,開創了越劇演時裝劇的先河,為越劇作出了不朽的貢獻。

                                  

        越劇皇后:趙瑞花

 

趙瑞花是博濟鎮孔村人,唱腔明亮,咬字精確、吐字清晰,尤其擅長於詮釋女性悲劇角色,故以「悲旦」而聞名。據說剛入班子時,年僅11歲,不識字,個子矮小,品貌平常,但就是嗓音宏亮,眼神靈活。「矮尼姑師傅」分配她唱旦角,她自知條件不如別的姐妹,就採取笨鳥先飛的勤學態度,比別人起得早,比別人睡得晚,用心記住師傅口授的「賦子」和各種動作。趙瑞花還善於將嵊州牧歌小調融入「四工調」之中,在她獨特的嗓音之下,使越劇顯露出一種淒清婉轉、真情動人的特色,屬於一種「性情演員」,當時的觀眾給予她「越劇皇后」的美譽。

 

趙瑞花劇照(作者翻拍)

 

    女子越劇的魅力:女小生∕性別變裝

 

施、趙二花以旦角走紅,其素養與造詣已載入史冊。但在我看來,越劇最具奧妙和美感之處,還在於「女小生」,在於通過「角色變裝」(cross-dressing)所產生的性別異位效果。以少女裝扮男性,是一種藝術化、戲仿化、抽象化的「性別偽裝」(sexual camouflage)和「性別越位」(transgender),它不僅拆除了傳統的、僵硬的性別藩籬與禁忌,也化解了性別鬱結和階級對立,而且正是這種「女扮男裝」所產生之性別交互體驗的唯美特性,塑造了女性越劇的超驗美感。 

在「女小生」的反串扮演之中,特別是越劇中所塑造的「江南才子∕文質書生」形象,看在男性觀眾眼裡,是一種現實中「不可實現」的男性形象,但他在性別變裝中獲得了投射性、虛擬性的彌補;在女性觀眾眼中,「女小生」則是現實中「不可獲取」之理想男性的塑像,但她也在性別變裝中獲取了自我塑造和自主扮演的滿足感。作為一種深層的藝術密語和暗道,越劇的「女小生」往往具有更強的詩性與魅力。


宋國誠教授與施展副主任()、趙波英女士()攝於八卦門台前(張維拍攝)

 

我發覺俞兆南先生在陪伴我參觀時,口中不時哼著《梁祝》的曲調。喜愛《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人都知道,《梁祝》那種起伏變化、婉轉曲折的音符,那種蕩人心腸、奪人熱淚的美感,具有極致的高難度,然而趙波英女士告訴我,「我們這裡的人,人人都可以哼上幾段」,對此我感十分訝異與佩服。走出施家嶴村,我內心感到十分雀喜與飽滿,能夠來到這個女子越劇起源地,感到十分難得與榮幸。我不僅上了一堂寶貴的文化大課,也感受了女子越劇豐厚的文化奧妙。此行,一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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