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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0日 星期三

15 詹姆斯.喬伊斯:《尤利西斯》 James Joyce: Ulysses

 

15 

詹姆斯.喬伊斯:《尤利西斯》

James Joyce: Ulysses

 

http://www.themodernword.com/joyce/jj_abbott2.html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 1922)被選為20世紀百大小說之首,這部被譽為「現代主義∕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近百年來一直被小說家推崇競仿,令批評家殫精竭慮、反覆探索。書名雖取自荷馬筆下的人物,但小說卻不是《奧德賽(Odyssey)的現代翻版,而是對它反思、追索和重塑。「一天就是永恆」─小說顛覆了自文藝復興以來的小說傳統,吹起「文學現代性」的號角,但自1933年開禁以來,沒有人可以一次讀懂《尤利西斯》,因為它既沒有首尾一貫的劇情可尋,也無脈絡清晰的敘事可依,小說通篇沒有條理、沒有結構、沒有中心,也沒有邊界……

 

現代主義的里程碑

 

1922年是現代文學史上重要的一年,《尤利西斯》與艾略特的《荒原(The Waste Land)同年出版,兩人共同建立了現代主義小說與詩歌的里程碑。但很難想像,一部數十萬字的小說,只寫了1904616日一天18小時之內發生的事,以18小時濃縮人物漫長的一生,而且是關於都柏林三個市井小民的生活小事;很難想像,喬伊斯用大量篇幅和嚴肅的態度,一絲不苟地描寫他們刮臉,蹲廁所,洗澡,吃飯,放屁,失眠,睡覺,乃至描寫白晝偷情、街頭遊盪、酒館狂歡,而這些都是傳統作家不屑一顧或根本避之唯恐不及的素材;很難想像,一部偉大的小說在美國「小評論(The Little Review)連載到一半時,竟遭美國郵局的查禁和沒收,甚至鬧上了法庭,喬伊斯向法官解釋什麼叫「意識流」,法官竟說:「得啦,得啦,你也許還可以用俄語寫作呢![1]」即使在巴黎首印時,也被視為類似「淫書」而遭到抵制。更難以想像的是,喬伊斯幾乎囊括了前所未有的文學創作技巧:誨澀不明的內心獨白(interior monologue)、漫無邊際的自由聯想、飄忽不定的時空蒙太奇、如夢似真的囈語夢幻,以及整體上交叉多義的情節、演繹轉喻的古典神話、多國語言的雜陳、龐大的象徵體系。它像似一把精神密室的鑰匙,打開了現代世界的精神形貌與生命體驗;與其說這是一部劇情小說,不如說是一部現代意識的寓言書,人類精神密道的透視圖。

 

迷失、救贖、返歸

 

18小時凝縮人物漫長的一生,如果說存在可辨視的劇情,那是由廣告商布盧姆(Leopold Bloom)、妻子莫莉(Molly Bloom)、青年詩人史蒂芬(Stephen Daedalaus)和經紀人鮑伊嵐(Blazes Boylan)所組成的世俗故事。小說以《奧德賽》的敘事框架進行鋪陳,人物之間亦具有對比性:布盧姆/奧德賽,史蒂芬/忒勒馬科斯(Telemachus),莫莉/潘涅洛帕(Peenelopeia),鮑伊嵐/追求者,但古今對照卻是一個「歷史倒退」的落差:庸人/英雄,勇敢/放蕩,忠貞/淫亂,求愛/私通。這一巨大落差,不僅是對古典英雄精神氣質─崇高與悲壯─已然消逝的慨嘆,更是對現代世界精神孤絕、價值崩解的哀鳴與泣訴。然而,從文學藝術的高度來說,這一歷史對比及其落差重點不再於究竟是對荷馬史詩的模仿?還是對古典英雄主義的揭穿和解構?而是作為奧德賽永恆歸宿的返鄉之路在今日卻已淪為惡水上的斷橋、荒草漫漫的歧路!處於無政府主義、虛無主義、拜金主義籠罩下的現代人,不再崇高而是卑下,人們必須再度尋尋覓覓、殷殷追求。這是一種新的「形上返家」,也就是找回失落的古典價值和英雄本性並使其在現代荒原世界中重新生根開花。似乎,從希臘至今,「異化─重建─再生」、「迷失─救贖─返歸」是人類永恆的命運與課題,既是難解的弔詭,也是希望的出路。

但別以為這種對照是對希臘英雄的遙思或禮贊,正好相反,它是一幅現代末日英雄破落潦倒寫照。相較於內心厭戰但卻木馬屠城而建功的「希臘英雄」奧德賽,作為都柏林的愛爾蘭猶太人,布盧姆是一個受盡歧視與壓迫的「現代庸人主義者」,他因獨子夭死的傷痛而導致陽萎,明知妻子的姦情卻只能在幻想中進行阿Q式的報復。傳說中的奧德賽忠勇無私、機靈善戰,但布盧姆了無才華、生活困頓。他除了在廣告上偶有巧思創意、做點裝飾、詞語、噱頭之外,一生默默無名、無所作為。布盧姆臉上充滿了憂鬱和疲倦,當他在現實上遭受挫折時,總喜歡去向莎士比亞找答案,但卻一無所獲。雖然他抱有挽救現代文明弊病的理想,但險惡的時代、冰涼的社會瓦解了他的人格與志氣。他整日在街上游蕩,從郵局、教堂、報社和圖書館走到了醫院、海濱和妓院。為了彌補欺妻子被誘拐的羞愧,他以卑劣手段結交其他女友,暗藏黃色照片、偷竊女人內衣、成為一個「窺淫癖」。

至於史蒂芬則是個「時代棄兒」的典型,一個理想失敗後成為四處飄泊的虛無主義者。史蒂芬是個年輕的教師和藝術家,自幼患有「戀母症」,他原本具有過人的天份與才華,是一個意氣風發、嫉惡如仇、愛國憂民、反對異族統治且反叛天主教義的現代青年,但這無賴狡詐的世界使他迷失、世俗的誘惑使他一再被騙受挫。在一次母親病危時,他返家探母,但出自於對天主教的反感,他拒絕向母親的靈魂禱告,亡母的面容和愧疚感迫使他再度離家,試圖尋找一個「精神之父」以療治內心的創傷。就在這種孤獨、焦慮、沮喪中,他逐漸失去了理智和藝術才華,流連在妓院的煙花醉月中。一次酒醉,母親的亡靈出現在他的幻覺中,狂亂中他打碎了一座吊燈,遭到員警毒打。迷糊中被布盧姆搭救,然而,這位也是失敗者的布盧姆能夠成為他的「精神之父」嗎?




相對於潘涅洛帕─奧德賽之妻,守了20年的忠貞不渝,拒絕所有追求者的誘惑,二千年來始終是西方貞潔女子的典範─布盧姆的妻子莫莉卻是個縱情色欲、放蕩不拘的人。如果人的最大悲劇就是無法為自己的背叛進行辯解,那莫莉就是這種悲劇人物。儘管她也有母性的溫柔和對幸福家庭的憧憬,但是她在兒子夭折、丈夫無能之後另結新歡,沉溺於欲火難消的肉體享樂之中。當布盧姆帶著「精神之子」史蒂芬返家時,她雖在一瞬間燃起母愛之光,但隨即就把這個落魄青年當成性愛求歡的對象。實際上,莫莉既是喬伊斯對「患了梅毒的『母親─愛爾蘭』」恨鐵不成鋼的反諷,更是西方文明徹底腐化的象徵,但喬伊斯從不忘給予這位「幸福總在回憶之中」的女子深切的同情,盼其悔改與重生。

 

重返精神之家

 

然而,《尤利西斯》絕不是一部庸碌人生的碎語雜記,更是一部愛爾蘭民族史詩。小說人物充滿民族性格的縮影,劇情敘事泛著民族血淚的餘光。小說中描寫了愛爾蘭民族英雄羅伯特.埃米特(Robert Emmet, 1778-1803)反英起義失敗後被判處死,英帝國爪牙當眾對他施以令人髮指的酷刑,埃米特卻帶著微笑慷慨就義,這充分暴露了英帝國主義的殘酷毒辣,流露出喬伊斯對民族英雄的崇敬之情。至於鮑伊嵐和莫莉的姦情,像是英國殖民統治的血恨象徵,從中折射出愛爾蘭民族深受外部宿敵和內部叛離的雙重傷害。史蒂芬的理想和挫折是愛爾蘭獨立血路上的琅倉行走;布盧姆的失落與迷惘,則是民族前途乖離困厄的表徵。實際上,他的忍辱和偷生,只是出自一個流浪猶太人試圖尋找一處歇腳安身的微小願望,而這也是愛爾蘭民族的共同願望。




布盧姆雖然懦弱,但是他心地善良、仁慈寬厚。即使承受個人痛苦和社會歧視,他也能為死去的朋友送葬、為遺屬解囊、牽盲人過路、對窮人施捨、看望難產的友人、對斯蒂芬施以父愛,最後,他真誠而徹底的原諒了背叛的妻子。他雖然沒有奧德賽偉大,但他沒有像這位英雄那樣殺光所有的情敵。他悉心照料史蒂芬,不只是一種補償心理,更是「家國/子民」血緣共存的反映,一種「聖父/聖子」宗教聖愛的象徵;他對妻子的寬容與原諒,正是人性中「化仇為愛」的最高表現。在世局坍蹋、親人叛離的困局中,他依然堅守人性的側隱之心、悲憫之情。

《尤利西斯》表現了現代卑微人物的精神掙紮與民族之愛,小說的題旨則在追求人的「整全性」,是人從絕望墮落到贖罪淨化、從世俗沉淪到形上超越的過程。儘管人類總是怯於面對內心真實而寧願浮誇在平庸媚俗之中,但人生的終點不是荒草亂崗,而是自我圓滿。即使身陷欲海紅塵,人的至情與本真,也會在內心深處隱隱呼喚,引領人們向真實自我的回歸。

 



[1]李維屏,《喬伊斯的美學思想與小說藝術》,上海:外語教育,2000,頁162

2021年3月9日 星期二

6 詹姆斯.喬伊斯:《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 James Joyce: 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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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喬伊斯:《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

James Joyce: 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James Joyce

http://www.themodernword.com/joyce/jj_1923.html

 

 

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是愛爾蘭現代主義大文豪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 1882-1941)早期(1916)的作品。小說雖然是虛構的、實驗性的,但卻具有「準自傳」(semi-autobiography)的性質。作品被視為喬伊斯不朽巨著《尤利西斯(Ulysses)的前篇,是進入《尤利西斯》的閱讀準備。喬伊顛覆了傳統主義單線直述、前後有序的敘事傳統,以「跳越/非連貫」的文體,運用意識流和象徵手法,描寫一個名為斯蒂芬(Stephen Daedelus)純真青年,由嬰兒誕生、痛苦而曲折的成長,最後通過藝術領悟而蛻化成熟的歷程。故事雖都以日常瑣事為素材,但表現出一個「藝術型」個人對人生、宗教、生活的反思與體驗,以及對生命最後歸屬的選擇。

 

不計死生,飛離塵世

 

主人公的名與姓:斯蒂芬(Stephen)、迪達勒斯(Daedelus)分別取意於兩個神話故事。聖.斯蒂芬(Saint Stephen)是基督教第一位殉教士,他在耶路撒冷一次關於原始基督教義的辯論中遭反對者亂石擊死,取此名意味著「為藝術而殉教」[1];而Daedelus與希臘神話中偉大的建築師迪達勒斯(Daedalus)僅有一個字母之差。相傳迪達勒斯為克裏特國王(King of Crete)建造的一座迷宮(maze),用來關押牛頭人身怪物彌諾陶洛斯(Minotaur),為了不洩露迷宮的秘密,國王下令把迪達勒斯和他的兒子伊卡羅斯(Icarus)囚禁起來。為了逃亡,迪達勒斯製作了一對「臘翼」,他用線把帶莖的羽毛縫起來,用蠟把羽毛黏在一起,與兒子一起飛離克裏特島。迪達勒斯成功的逃離,但兒子卻因飛得太近太陽,臘翼溶化而墜落愛琴海身亡。喬伊斯以“Daedelus”為主人公命名,象徵著小說本身「不計死生、飛離塵世」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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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精神辯證史

 

喬伊斯以幾近不顧劇情和不厭瑣碎的矛盾筆法,將青春小說、成長小說、心理小說等等多重文體,融合在這部以精神歸宿為最終指標的作品中。實際上,在看似平淡無奇、劇情鬆散的描述中,細心的解讀將可領會「淡中有奇」的韻味,那就是表現在斯蒂芬身上作為藝術領悟中一種「反─反諷」、「反─反叛」、「反─反常」的精神體驗與質素。所謂「反─反諷」是指在體會宗教的反諷性之後而反對之,「反─反叛」是指在認清的社會對自己的反叛之後而反對之,「反─反常」則是指領悟了社會的汙黑與墮落之後反對之。對出生於「天主教大國」愛爾蘭的喬伊斯來說,他並非單純的反宗教,而是「反對一種『反宗教』」。信仰不只是唸經和禱告,而是誠實與反省,也就是通過真正意義的宗教達到自身的超越與成長。由此來看,小說絕不只是一部反宗教、成長式的曲折故事而已,而是一部「精神辯證史」,一部反映人類在個人與社會、內在自由與外部壓制之間具有普遍意義的鬥爭與救贖。

小說分為5章,第一章描寫斯蒂芬模糊虛愰的幼年和痛苦壓抑的寄讀生活,第二章描寫斯蒂芬成長意識的萌牙和叛逆行為,第三章描寫斯蒂芬在神父的教誨下內心懺悔的歷程,第四章描寫斯蒂芬對天主教的反思與背離,第五章描寫斯蒂芬對藝術生涯的追求和選擇終生流亡為歸宿。

小說以睜開「童年之眼」和一曲「野玫瑰之歌」進入這個世界,「哦,野玫瑰如今已開放,在那片小小綠草地上[2]。小斯蒂芬自幼就具有敏感的藝術家氣質,他以「大口娃」(baby tuckoo)為乳名,以一種天真的身體直覺來感觸這個原初的世界:傾聽父親給他講故事和那首「野玫瑰之歌」,看見父親的大鬍子臉,品嘗酸溜溜的檸檬辮子糖(lemon platt);他還會觸感到尿床,先是暖烘烘而後變得冰涼涼,他聞到母親為他鋪上油紙的怪味,他聆聽母親彈奏的鋼琴舞曲……。在與丹特(Dante)舅媽嬉鬧時,他無禮的躲在桌底下,舅媽以「老鷹會來啄他的眼」來嚇他,但小斯蒂芬卻幻想他幼稚的情竇,他以天真的想像來應付這個不解的「大人世界」。

然而,童年之眼所映照出來的純真世界,立刻消失在嚴酷而冷血的教會學校中。斯蒂芬被送往一所天主教學校就讀,而這是他人生噩夢的開始。教會學校裏的同學完全沒有同窗之愛,由於個性害羞和怯弱,由於不肯順從學長威爾斯(Wells)換鼻煙盒的要求,他被惡意撞倒掉進臭水溝裏,害他生了一場大病。教士們野蠻的體罰讓他第一次嘗到人間的壓迫和宗教的虛偽,讓他體會到教會的生活不是啟發或開導,而是壓制、禁錮與扼殺。斯蒂芬咬緊牙關,每日倒數日子期待返家時刻的來臨。在痛苦煎熬中,他想像著返鄉的情景,全家人準備豐盛的晚餐歡迎他,他在痛苦中向母親求救,希望母親帶他回家。他甚至幻想了死亡,並且以淒美的筆調描寫自己的喪禮:

 

他的喪禮彌撒就會在禮拜堂舉行,……所有的人都會身穿黑衣出席他

的彌撒,個個都面帶愁容。……院長會在場,批著黑金兩色的法衣,

祭壇上、靈柩臺周圍,都會點起高高的黃色臘燭。人們會緩緩地把棺

材抬出禮拜堂,他會被葬在教區那小小的墓地裏,緊挨著那條種著菩

提樹的林蔭大道……[3]

 

透過斯蒂芬的寄讀生活,喬伊斯展示了斯蒂芬內心情感與理智、純真與邪惡、服從與叛逆的多重交戰,亦即通過內心對美好記憶和自由想像,和外部現實的無理與不公的強烈對比,通過溫馨虔誠的禱詞和教士殘暴體罰的強烈反差,來反諷宗教戒律和教會生活「外慈內惡」的虛偽本質。在教會學校中,多蘭神父(Father Dolan)是宗教戒律的化身,既是裁判與懲罰的中心,也是「父權/閹割體制」的代表。教會學校的生活,使斯蒂芬把宗教體驗出一種既是「反智性」又是「反藝術」的負面體制。於是,斯蒂芬開始心生懷疑和反叛,他要以一種反宗教式的墮落,來反諷「宗教異化」的弔軌與魔咒,反抗教會的壓抑與不公。

 

沈默與流亡

 

從對一個正常女子(E.C.小姐)的心儀但卻怯於表達和行動,到最後在一個妓女身上得到滿足和釋放,斯蒂芬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反叛就具有強烈的「反父權/閹割」的象徵。由於體認到宗教是一種「反成長的閹割體制」,他於是以最不能被天主教所容忍的「嫖妓」行為,試圖顛覆宗教的神聖性與權威性。隨著性意識和身體欲望的成長,斯蒂芬對異性與情欲產生了嚮往,但本能欲望和宗教清律的對立使斯蒂芬獲得的不是解放的快感,而是陷入精神的苦悶和不安。他在汙濁髒亂的都柏林街上遊盪,「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潛行,暗地裏發出哀鳴。他想要和另一個同類一起犯下罪孽,……好跟與她共同縱情享受罪孽[4]。然而強烈的負罪感使他痛苦難熬,於是他向街上一所教堂告解,重新獲得自信與希望,重新感到幸福和美妙,「……感覺到看不見的恩典彌漫在四周,叫他的四肢都輕鬆起來。……他懺悔了,上帝原諒了他。他的靈魂又變得美好聖潔,聖潔而幸福[5]

雖然「告解」在這裏不只對一位神父坦誠相告,也不只是懺悔或滌罪,對斯蒂芬而言是精神的成長與靈魂的充實。為了維持聖潔,為了「表述神聖的權威、仁愛和普遍存在」,斯蒂芬開始規畫禁欲苦修的生活;為了抵擋誘惑,他禁治一切的感官活動,包括視覺、聽覺、嗅覺、味覺…..。但即使是聲色不沾、非禮不視,依然無法阻擋肉體對靈魂一次又一次的糾纏。於是「告解」成了一種坦白、悔罪、寬赦、再坦白、再悔罪、再寬赦的循環,斯蒂芬發覺,他永遠不可能從罪孽中得到解放,因為燥動不安的罪惡感會與他永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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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欲苦修的生活使斯蒂芬獲選為新科教士,一個能在懺悔室裏傾聽少女吐露羞恥之事並赦免他人罪惡的人,一個在祭壇上傳佈神聖知識和秘密權力的人。但是這項神聖的指派並沒有使他的靈魂感到雀躍和歡呼,教士的循循善導並沒有讓他心喜或感動,他知道他永遠不會成為一名教士,永遠不會在聖甕面前搖動香爐:

 

他的命運是要躲避一切社會的或是教會的階層任職。教士智慧的魔力

已經不能讓他心動。他註定要遠離他人,去瞭解自己的智慧,或是獨

自一人在塵世陷阱中行走,來瞭解他人的智慧[6]

 

斯蒂芬最後選擇了自我流放(self exile),他選擇了一種離群索居、浪跡天涯的道路。這印驗了殉道者聖.史蒂芬的悲劇宿命,也呼喚著 “Daedelus” 「不計死生、遠離塵世」的心志。小說主人公走出了自己的小說,他不再相信一切以家庭、祖國、教會為名的信仰,他選擇了沈默與流亡,追求那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生命救贖……

 



[1] 李維屏,《喬伊斯的美學思想與小說藝術》,上海:外語教育,2000,頁123

[2] 詹姆斯.喬伊斯,徐曉雯譯,《都柏林人.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南京:譯林,2003,頁211

[3] 《都柏林人.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頁228-229.

[4] 同上,頁307

[5] 同上,頁353

[6] 同上,頁3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