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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0日 星期日

專業之死(2):極度自信的白癡

我的讀書筆記:專業之死(2):極度自信的白癡 

知識體系的「民粹主義」是這個自戀時代最主要的文化病毒,也就是「公眾意見」取代「專業知識」,甚至是「鄉民」對「專家」的霸凌。在民主-所謂「每人一票、每票等值」的觀念下,人們以為「每人一張嘴、說的都一樣」。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的意見未必比別人不高明,甚至是:只要是我的意見,就是最高明,而且無懈可擊的。Tom Nichols說道: 

現在有問題的不是大家對於知識體系冷感,而是大家對於知識體系抱持敵意。這是美國的一種新文化,這代表專家意見或知識體系的地位下降,取而代之的是許多人堅信不論討論什麼,每個人的意見都是等值的。這在美國的社會輿論或公共論述中,是不容小覷的大事件」。(p. 21) 

・極度自信的白癡(extremely Confident Idiots) 

自信與無知的並聯,是今日「白癡自大症」的典型狀態。只要在電腦螢幕前,因為誰也不認識我,所以就成了「匿名萬事通」。即使是一個一年不看一本書的人,也會自認凡事我最懂,從吃什麼能減肥到黑洞是怎麼形成的,他(社群匿名者)什麼都懂,而且滔滔不決。Tom Nichols說到: 

一九四三年,美國大專的入學新生僅百分之六說得出合眾國最早的十三州是哪十三州,並且林肯在他們口中成了美國開國的第一任總統,而黑奴在林肯手中沒有獲得「解放」(emancipated),反而身形日益憔悴而「形銷骨立」(emaciated)。這種結果連《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都看不下去,他們為此擱下了如火如荼在進行中的二戰報導,花了點工夫來哀嘆美國的年輕人的「無知至極」(p. 37)

Tom Nichols說到:一種被稱為「鄧寧克魯格效應」(Dunning-Kruger Effect)的現象,其中鄧寧是指的是大衛.鄧寧(David Dunning),而克魯格指的是賈斯汀.克魯格(Justin Kruger)。這兩位康乃爾大學的心理學者在一九九九年一份劃時代的研究中確認了這種效應。簡單講,鄧寧克魯格效應是在說愈是笨蛋,就愈有信心自己不是笨蛋。實際上,鄧寧跟克魯格沒有那麼狠,他們用的標籤不是「笨蛋」,而是比較委婉的「拙於技巧」或「能力不足」。但遣詞用字改變不了這種效應的中心思想,那就是:「這些人不僅老是下錯結論而選錯方向,而且他們還不知不覺於這代表自己的程度太差」。(p. 38)

 Tom Nichols說到:「蛋反而覺得自己特聰明的真正原因,在於他們欠缺一種叫做「元認知」(metacognition)的關鍵技能。這是一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的能力,一種退一步觀察自己,進而「認知到自己不擅長於某事,方法完全不對」的能力。好的歌手會知道自己走音,好的導演會知道自己拍壞了某場戲,好的行銷會知道某個活動的效果慘兮兮。反之差勁的歌手、導演、行銷則沒有這種自知之明,他們會飄飄然地自以為自己天縱英明」。(p. 39) 

Tom Nichols說到:「愈是草包的傢伙,就愈不可能知道自己錯,別人對。愈是沒料的人,就愈會去無中生有、穿鑿附會。最沒辦法透過學習而有所長進的,就是這種人」。(p.40) 

Tom Nichols說到:「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是最為常見,也最討人厭的一種障礙物,動不動就會妨礙具建設性的對談順利進行,而且苦主還不限於專家與素人之間的對談。所謂的確認偏誤,指的是人有一種傾向是會去留意跟我們成見相符的資訊,接納能強化我們固有看法的事實,然後忽視對我們想法構成威脅的資訊」。(p. 40) 

Tom Nichols說到:「多數素人都沒有學過,或學過而忘記了『科學方法』的基本概念。科學方法的基本就是一套步驟,這套步驟會帶著人從一個大方向的問題出發,然後形成假說,開始測試,最後進行分析。不少人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證據」二字,其實都沒有嚴謹到可以擔綱證據一職。一般人在對話中所提到的「證據」,其實只是「我覺得對的事情或東西」,至於真正意義的證據,應該要是「由公認原則測試過,真實性得到確認的事情」。(p.46) 

・滿街盡是「假文青」 

Tom Nichols說到:「人也很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對話中有跟不上、聽不懂的情況,特別是在大量訊息可以在網路上取得的今日。社會壓力會讓人感到喘不過氣,讓即便是聰明人也會忍不住想要假裝無所不知一下,而進入資訊時代,這股衝動更會被進一步放大。具有小說家身分的作者卡爾.塔羅.葛林菲爾德(Karl Taro Greenfeld)就曾在一篇以人何以會想「假裝是文青」的討論之中,描述過這樣的一種焦慮 

隨時得掌握所有訊息,對我們而言是一種鋪天蓋地而不間斷的壓力,做不到這樣我們就會被揭穿自己的文化素養不足。要不斷吸收資訊,都是為了讓自己能在電梯裡、會議上,乃至於在公司的小廚房裡或雞尾酒會上應答如流,也是為了有所見所聞或讀書/觀劇心得可供我們在LINE、推特或臉書上發文、留言與討論。對於資訊多如恆河沙數的現代人來說,重要的不見得是得第一手吸收資訊,而是只要知道有這東西即可重要的是有立場,有了立場你就可以加入和這「有關」的閒聊對話。我們幾乎就快淪為演員了,而且我們演出的還是一齣劇本東抄西抄的「知識」大戲。這種東拼西湊的東西,其實就是換湯不換藥的無知而已。」(p. 55)





專業之死(1):所謂「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

Tom Nichols, The Death of Expertise: The Campaign Against Established Knowledge and Why it Matters

專業之死:為何反知識會成為社會主流,我們又該如何應對由此而生的危機?》,鄭煥昇譯,台北:臉譜,2018




序言


所以說我寫這本書並不是自尊心作祟,而是因為我擔心。現在的美國已經看不到這些奠基在原則與事實上的論辯了。一般美國民眾的常識之匱乏,可以說已經衝破了基本知識的樓地板,進入到「無知」的領域,途經「誤解」的中繼站,如今則一路朝「認賊作父」的下限逼近。現代人不僅是相信蠢事情而已,他們是會緊抱著錯誤的觀念而抗拒學習我沒辦法「穿越」回中世紀,所以我不敢說這樣的狀況史無前例,但在我活到這個歲數的記憶裡,目前的情形絕對是首開先例」。(p.4)

這還不是最糟的。我發現可怕的不是現代人如何不把專業當回事,真正可怕的是他們這麼做的頻率之高,範圍之廣,還有斥責時的怒氣之盛。當然,專業遭到踐踏會變成一個普遍的現象,也可能是因為網路的無遠弗屆、社群媒體上的口無遮攔,乃至於新聞台得二十四小時運轉。但話說回來,你可以在這種對專業知識的新興排斥裡嗅到一股自詡的正義跟熊熊燃燒的怒氣。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至少我覺得那種激情在表達的不光是對專業的不信任,不光是質疑,也不僅僅是對替代意見的追尋:那是自戀中摻雜著對專業的鄙夷,那是某些人「自我實現」的一種練習」。(p.5)

Worse, what I find so striking today is not that people dismiss expertise, but that they do so with such frequency, on so many issues, and with such anger. Again, it may be that attacks on expertise are more obvious due to the ubiquity of the Internet, the undisciplined nature of conversation on social media, or the demands of the twenty-four-hour news cycle. But there is a self-righteousness and fury to this new rejection of expertise that suggest, at least to me, that this isn’t just mistrust or questioning or the pursuit of alternatives: it is narcissism, coupled to a disdain for expertise as some sort of exercise in self-actualization.

我擔心我們正眼睜睜看著「專業」這種崇高概念的死期來臨,我擔心谷歌、維基百科,還有部落格正一棒棒將專業與素人、教師與學子、真貨與假貨間的種種分野敲碎——換句話說,在專業上有所造詣跟一無所成者的界線,正在面臨崩潰」。

This is more than a natural skepticism toward experts. I fear we are witnessing the death of the ideal of expertise itself, a Google-fueled, Wikipedia-based, blog-sodden collapse of any division between professionals and laypeople, students and teachers, knowers and wonderers—in other words, between those of any achievement in an area and those with none at all. 

專業之死,不只是對於現存知識體系的排斥。基本上這是一種對於科學與理性思考的排斥,但沒有科學與理性打底,何來現代文明?這是一個徵兆,而一如藝術評論家勞勃.休斯(Robert Hughes)對二十世紀末美國的描述,這個國家已經成為「一個盲從心理治療而對政府政治充滿不信任感的政體」,美國人染上了「質疑權威」的慢性病,成為了「任由迷信宰割」的一群。我們繞了一大圈,又走回了前現代的老路。我們好不容易才從老祖宗的智慧可以填補大小知識缺口的蒙昧年代,踏上了高度仰賴領域分工與專業掛帥的快速發展之路,而如今我們卻又在後工業時代面臨到一個資訊導向的世界,一個所有公民都自認為什麼都懂的世界」。

The death of expertise is not just a rejection of existing knowledge. It is fundamentally a rejection of science and dispassionate rationality, which are 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civilization. It is a sign, as the art critic Robert Hughes once described late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 of “a polity obsessed with therapies and filled with distrust of formal politics,” chronically “skeptical of authority” and “prey to superstition.” We have come full circle from a premodern age, in which folk wisdom filled unavoidable gaps in human knowledge, through a period of rapid development based heavily on specialization and expertise, and now to a postindustrial, information-oriented world where all citizens believe themselves to be experts on everything. 

教育的目的應該是要人謙虛,讓人知道自己不論得到了什麼樣的成就與高度,都永遠會有不懂的事情,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學無止境,學海無涯是也,而我們如今身處的社會卻完全不是這回事。現代人學習可以說是淺嚐即止,而且不要說半瓶水,搞不好才一滴水就覺得自己滿到杯緣。這世界上有一種危險,就叫作『一知半解』(p.13) 

遇到自身背景或經驗值以外的困難決定,你會去找誰給建議呢?(萬一你覺得自己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那恭喜你,就是你這種人讓我覺得這本書非寫不可)」。(p.13) 

比方說,我們都吃過一種問題的苦頭,那就是「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這種偏誤指的是人只會接受與自己成見相同,也就是能「確認」自己成見的資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經驗、成見、恐懼,甚至於是精神病,而這些包袱都會阻礙我們接納專家的建議。有人認為特定的號碼很吉利,任憑你是諾貝爾獎等級的數學家也沒辦法改變他的迷信;有人覺得搭飛機很危險,太空人或戰鬥機飛行員再怎麼拍胸脯保證也沒辦法安撫他的恐懼。而雖然這麼說不太客氣,我們當中還有些人就是資質不夠好,所以連自己錯了也不知道。這跟你是好人壞人沒關係,五音不全或畫畫是小學程度的人可多了。而就跟是有人是音痴,有人畫畫超醜一樣,很多人的能力斷點在於他們感覺不到自己的學識落於人後,他們沒意會到自己的邏輯有多說不通」。(p.13-14) 

我會討論這個網路如何從一個捍衛知識體系的平台,變成了一個讓知識體系遭到炮轟的殺戮戰場。網路絕對是人類知識的寶庫,但偽知識的擴散與流竄也是網路所造成。網路不僅讓人變笨,還讓我們變壞:獨自一人在鍵盤前面,人就會戰,就會酸,沒有人要理性討論,也沒有誰願意聽誰說話」。(p.14) 

在自由開放的社會裡,記者理應是無知與學習衝撞時的公正裁判,但現下的媒體已經不再是屬於新聞界,而是變成了『藝能界』」。(p.14) 

在這個腥風血雨、高度競爭的媒體環境裡,編輯與製作人已經沒有耐心或本錢讓記者去培養專業,或是長期累積對一個議題的深入了解。同時我們也看不到有證據顯示多數閱聽人想知道那麼多細節。專家因此常被斷章取義,只被擷取一些精采或聳動的發言,甚至於除非必要,媒體根本懶得去訪問專家。任何人只要跟新聞界有一丁點淵源,都會知道報導一定要拍觀眾的馬屁,一定要夠甜膩或夠有娛樂性,否則陰晴不定的閱聽人隨時可以滑鼠點一點,遙控器按一下,多的是不需要大腦思考的內容在網頁或別的頻道上等他們大駕光臨」(p.15) 

「專家的義務就是要善加輔助大眾做成決定,而這也就是我寫這本書的原因」。(p.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