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0日 星期三

18 卡森.麥克勒絲:《心是孤獨的獵人》 Carson McCullers: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18

 卡森.麥克勒絲:《心是孤獨的獵人》

Carson McCullers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Carson McCullers


被譽為美國文學史上「福克納唯一的傳人」,歷經人生蒼桑與病痛折磨的卡森.麥克勒絲(Carson McCullers, 1917-1967),堪稱是美國南方文學中傳奇性的悲劇女作家。麥克勒絲出生於喬治亞州的歌倫布市(Columbus)自小性情孤僻,同儕以「怪人」稱之,但是她熱愛音樂,原已前往紐約準備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Juilliard School of Music),卻因在地鐵遺失學費而被迫放棄一生成為音樂家的夢想。這一經驗使她深刻體會「失敗」的滋味和感受。成年後歷經幾次婚姻的離合,30歲就因風濕性心臟病久臥病榻,後竟半身不遂,以50之齡匆匆離世。處女作《心是孤獨的獵人(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1940 [台譯為《寂寞獵人》,小知堂]),以及後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The Ballad of the Sad Café),已被視為南方鄉土文學的不朽經典。麥克勒絲以時而暖暖深情,時而冰澈骨髓的筆調,寫下這部令人泫泣哽咽的小說。難以想像的是,這部感人心肺的作品竟出自一個20出頭的毛頭女孩,一位童顏未消的稚齡作家。 

 

辛格:暗夜裏的燭光

 

一啞一聾的辛格(John Singer)與安東尼(Spiros Antonapoulos)住在南方的一個大鎮,兩人相依為命,形影不離。每天早上哥倆一起走到鎮上上班,黃昏時一起散步回家,兩人在鎮上已經平靜地待了10年。1930年代,資本主義工業開始進入美國南方,貧富問題立刻在這純樸的內陸顯現出來。「工廠是鎮上最大的建築物,它們雇用了鎮上大多數人口。這些棉紡廠不僅規模大而且興盛,大部分工人都很窮。沿著街道行走時時可見到饑餓、寂寞的絕望臉孔[1]。儘管世局變化多端,鎮上即將始發生改頭換面的變化,但兩人始終甘心於身無華衣、食不美味的平凡日子。辛格不能說話,只會讀唇語,每天晚上他會誇張的比手畫腳向安東尼「表演」一天之內發生的事。辛格很關心他的朋友安東尼,盡其所能的照顧他,為了他,辛格願意犧牲一切,毫無怨言,然而安東尼只是個喜歡吃東西、睡覺、喝酒的的傻漢,從來無法理解辛格對他的友誼。有一天,安東尼生了一場病,病後性情丕變,闖下許多麻煩。辛格花光了所有存款,只為了替朋友繳納罰款和保釋金。直到安東尼的表哥為瞭解決安東尼到處惹事的困擾,把安東尼送進了精神病院……



辛格無法忍受一個人待在沒有安東尼為伴的家,為了排解失去安東尼之後的痛苦和寂寞,他來到鎮上另外租屋,分別結識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分別代表四個在現實生活上掙紮求生的落魄人物,在理想邊緣載浮載沉的失意者,處於孤獨寂寞中的「精神孤絕者」(spiritual isolator)。他們分別是一心想成為音樂家的小女孩米克.凱莉(Mick Kelly),婚姻失意的餐廳老闆畢夫(Biff Brannon)、藉酒消愁的布隆特(Jake Blount)和黑人醫生柯普蘭(Dr. Benedict Copeland)由於辛格宅心仁厚、稟性善良,經常幫助因工傷殘的人,請兔唇的人喝啤酒;他自己聽不到聲音,但卻買了一部收音機給小女孩米克,好幫助她實現音樂家的美夢;更由於他總是耐心的傾聽朋友的心聲,儘管他完全無法理解這複雜的世界與人生。但「完全傾聽」使他超越了一切壁壘和藩籬,成為這四人傾訴的對象。辛格像似人生苦海中一塊可以依附的浮木,像黑夜中可以近身取暖的燭光。但辛格卻只掛心精神病院的好友安東尼,他唯一的生活半侶。當他獲知安東尼在醫院自殺之後,他卑微無助的小生命瞬間變成風中熄滅的殘燭,他孑然一身的小世界頓時像被黑暗吞噬的暗房,最後他舉槍自盡,黯然告別人生。

 

布隆特:孤獨的改革家

 

布隆特自認是個「覺悟者」,認為這個世界是一個建立在謊言、欺詐與剝削之上的罪惡之城。「無論你望向何處,到處都是卑劣與腐敗。……人類被動地受制於卑劣、惡意的行為,認為這樣才能生存。……每一個人都瞎了、聾了、遲鈍不堪─愚蠢和卑劣[2]。布隆特滿腹理論、一腔熱血,是一個理想的改革主義者。他以一個「神秘醉客」流浪到南方小鎮,原本期望向工人群眾宣傳馬克思主義,發動一場偉大的工人運動。遺憾的是,他並沒有付諸行動的能力。黑人醫生柯普蘭警告他,一個覺悟的人去教育一個不覺悟的人是沒有用的,必須行動,必須「以奸詐對抗奸詐,以權勢對抗權勢[3]。但布隆特只是個「口頭改革家」,相信只要說出真相,就可以改變全世界。然而終日在機器下喘氣流汗的工人,心裏想的只是謀一份工作、圖一家溫飽。沒有人聽得懂布隆特的革命微言大義,也沒有人跟隨他去革命造反,人們甚至對他冷嘲熱諷、報以老拳。布隆特想聯合黑人,卻與黑人領袖發生策略衝突,他製作宣傳和標語,卻遭到員警逮捕的警告。他抱持著一個無人理解的真理,他渴望被理解,但是失望與挫折卻是他努力之後唯一的報償。儘管世人皆已聾啞,但布隆特卻認為不能言語的辛格是唯一瞭解他的人,儘管辛格從來不知道兩人擁有的共同秘密究竟是什麼。但是布隆特知道,當別人無法瞭解他時,至少還有辛格願意與他一起酩酊大醉。在辛格自殺以後,布隆特的希望完全破滅,默默離開了這座傷心小鎮。



米克:早熟的逐夢人

 

年僅12歲的小姑娘米克,長得卻像個發育過頭的小男孩,是麥克勒絲最喜歡的角色。她具有音樂的天賦,小小年紀就充滿對生命的追求與期待。她幻想17歲就可以成名,那時「她會開一輛紅白相間的派克車回家,車門上有她名字的縮寫」,她想「發明像豌豆般的迷你型收音機,好讓人們可以隨身攜帶、黏在耳朵上」,她「還要發明可以繫在背後像背包似的飛行器,讓人們遨遊世界[4]。為了實現成為音樂家的夢想,她與貧苦的家境進行堅決的鬥爭,她自己嘗試製作小提琴,省下吃午飯的錢請同學教自己樂理;一次夜裏,她潛在富裕人家的窗外偷聽收音機裏播放的音樂,她感覺到音樂就像她的全世界,但她卻無法充分聆聽;她感覺到,那流出的音樂留給她的只有內心傷痛和一片空白。在音樂結束時,她感傷且激動的把自己弄傷,用鮮血來撫慰她孤單無助的心靈:

 

屋子的收音機和燈都關上了。夜晚相當昏暗。突然間米克開始用拳

頭敲擊大腿,她使盡全力敲打同一塊肌肉,直到眼淚從臉上滑落。

……灌木叢底下的石頭很尖銳,她捉住一小撮在同一個地方刮來刮

去,直到流血為止。然後,她又倒回地上,看著夜空。在腿上弄了

一個鮮紅的傷口後,她感覺好多了[5]……

 

米克百辛格看成「心中的上帝」,因為她的孤獨與寂寞,她的理想與願望,只有辛格會耐心傾聽、溫情體會。然而,貧困摧毀了一切,她的才華與天賦不得不在解決三餐溫飽的現實問題面前低頭認敗。在米格的小小世界中,是一個「唯美」與「貧困」的生死場,一個「逐夢」與「蝴口」之間的血淚戰。為了生計,米克只能擁抱辛格送她的那部小收音機,含淚冥想那來不及長大就已提前破滅的音樂之夢……

 


精神孤絕者的哀歌

 

「紐約餐廳」的老闆畢夫雖然總是一個內心孤獨、深沉冷靜的旁觀者,但是他好奇而熱情,關心每一個人的感受,留心周遭的每一件事。他經常低頭俯視或觸摸手上的戒指,因為他知道他娶了一個從來不瞭解自己的妻子,他的婚姻既不悲哀但也不幸福。然而沒有人知道其實他深愛他的妻子愛麗絲(Alice),儘管妻子是一個平庸又小氣的女人,尤其失去性能力之後更受到妻子的羞辱和嘲諷。但是在妻子病死之後,畢夫陷入難以自拔的悲痛之中,這時只有辛格的安慰才能讓他平復。他經常回憶和愛麗絲一起渡過的日子,特別是那首與愛麗絲訂婚時的歌曲「寶貝的黎明祈禱」,想起兩人一起租船遊湖,「他彈奏著曼陀鈴,而她唱著歌,戴著一頂水手帽[6]。畢夫很喜歡米克,他會注意米克逐漸發育長大,注意米克的穿著和情緒,但他知道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畢夫就是這麼一個孤單平凡的人,但他始終為自己內心那份真摯的情感勇敢地活著……

把一生奉獻給黑人事業的醫生柯普蘭,努力於把自己的族人從受辱的地位拯救出來。他的孤獨來自於親子間的疏離,以及他的黑人同胞對自己度公待遇的麻木無知。然而,他並沒有突破那遭致他事業失敗的種族主義根源,當他的孫子被員警無理逮捕,丟到冰窖以致凍壞雙腿被迫截肢時,他憤而去找法官理論,但竟遭到毒打監禁,從此臥病不起,最後含冤而死。

心是孤獨的獵人是社會邊緣人、精神孤絕者的一曲哀歌。然而,在這群被世界所遺忘的小人物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善良的執著、平凡的堅強、真誠的可貴。生命雖然卑微,即使有如萬裏黑夜的一點孤星,也要散盡微光,點綴人間……

 



[1] Carson McCullers, 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陳雅玫譯,《寂寞獵人》,臺北:小知堂,2005,頁30

[2] 《寂寞獵人》,頁94

[3] 《寂寞獵人》,頁330

[4] 《寂寞獵人》,頁59

[5] 《寂寞獵人》,頁144 

[6] 《寂寞獵人》,頁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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