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9日 星期二

3 傑克.倫敦:《野性的呼喚》 Jack London: The Call of the W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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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倫敦:《野性的呼喚》

Jack London: The Call of the Wild

 

Jack London

http://mishalov.com/jack-london-14sept05/

 

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20世紀初期美國作家傑克.倫敦(Jack London)1903年發表的成名作,長期以來已是為家喻戶曉的熱門讀物。故事雖然以一隻名為「巴克」(Buck)的狗為主角,但作者以擬人化的諷喻手法,以自己的生活經驗為投射,賦予狗兒以完全的人性。通過動物世界中「人性」的淪陷和野性的復發,以及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和殘酷奪權,反射了社會和心靈兩重世界的真實體驗。因此《野性的呼喚》不是一般的動物小說,而是一部關於生活歷險、生命學習、心靈成長的現代寓言故事。

 

在大棒與獠牙之下

 

巴克是一隻肌肉結實、體型壯碩的混種家犬,在美國加州米勒法官(Judge Miller)的豪宅裏過著雍容華貴的生活。巴克把自己視為「豪宅之王」,「一百四十磅體重加上優裕的生活和普遍的尊重養成它的尊嚴,使他帶上了十足的王室氣派[1]。沒想到北極地區發現了金礦引起了淘金潮,人們急需身強力壯的狗來拉雪橇,巴克被園丁助手拐賣到北極,從此步上遠赴寒地、殘酷不仁的道路:苦役、虐待、鬥爭、同類相殘的「非狗生活」。然而巴克憑著求生的本能和意志,拒絕向惡劣的環境和殘酷的迫害屈服。它奮力打敗了領頭狗斯匹茲(Spitz),目的是想取代成為領頭地位,但主人弗朗索斯(Francisco)卻指定別的狗當領袖,巴克抗旨不從,弗朗索斯用棒子不斷毆打他,直到頭破血流,直到弗朗索斯放下棍棒放棄攻擊,巴克終於站上領頭的地位。在強權和暴力之下,巴克從來不低頭,寧死不屈,頑強抵抗。




面對環境的劇烈變化,巴克必須很快拋棄文明社會的道德標準,摸索出一套適合北極生活的生存規則,一種「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法則。在第一次偷竊並學會狡滑求生之後,巴克體認到:「……道德本性……,那是一種虛榮,在殘酷的生存鬥爭中是一種障礙。在南方的國土上,在愛與友情的法則之下,尊重私有財產和個人情感是不錯的,但在北方的國土上,在大棒和獠牙的法律之下,誰若把那類東西當回事他便是傻瓜,只要他仍然遵守那類法則他準倒楣[2]。而在與斯匹茲爭奪領導權的廝殺中,巴克也體認到,仁慈不屬於這種原始生活,它只意味著恐懼和死亡,成亡敗寇是極地生存的唯一之路,除了殺死敵手或者被敵手殺死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然而,生命是矛盾的,機遇也是偶然的。就在巴克處於生死交關的緊要關頭,仁慈的約翰.索恩頓((John Thornton)救了巴克一命。索恩頓從不把巴克看成牟利的工具,而是像自己孩子般的疼愛他。巴克終於感受到雪中送炭的愛,他決定以無畏的犧牲、絕對的忠誠來報答索恩頓。在他負傷恢復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巴克一刻也不願意索恩頓離開他的視線,他經常在半夜冒著寒冷去查看索恩頓是否安然無恙。有一次,為了考驗巴克的忠誠,索恩頓示意巴克跳下一處懸崖,巴克卻毫不猶豫的準備以死相報,一天,索恩頓頓在河裏遇險,巴克三次跳下激流,冒死將索恩頓救上岸來,為此他折斷了三根肋骨,受了重傷。索恩頓與人打賭,叫巴克去拖一部冰凍在雪地上重達一千磅的雪橇,巴克使盡全身力氣,拖著雪橇走完了二百碼的距離,為索恩頓贏得了一千六百元的賭金。

不料,索恩頓在淘金營地遭到野蠻的伊哈滋人殺害,巴克得知後,狂烈的憤怒如山洪爆發,他衝向伊哈滋族人,一個一個殺死他們。儘管巴克為索恩頓報了仇,但他與索恩頓深厚的情感也從此告終:

 

一整天巴克都在潭邊沉思或是在營地上心緒不寧地漫遊。…… 他知

道死亡,那就是再也不會動彈,是生命的消失。他知道約翰.索恩頓

死了。他的死給他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白,有點像饑餓,然而是一種

不斷讓他難受的饑餓,食物無法解除的饑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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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人性的逆反辯證

 

歷來許多評論家從巴克如何適應環鏡、勇猛爭鬥、反抗強權的故事,讀出了尼采的「超人」哲學、達爾文的「物種進化論」、斯賓塞的生存進化論、馬克思的「階級鬥爭」等等對傑克.倫敦的影響,確實,叢林法則、你爭我奪符合了斯賓塞的觀點,傑克.倫敦曾說他一生最喜愛的作品就是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種偏愛自然會注入他作品的創作之中,而處於資本主義底層社會下的自覺作家,無不偏愛馬克思主義的抗議精神,對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淘金夢給予尖刻的嘲諷。但除此以外,《野性的呼喚》反映的是作者真實生活的寫照,投射的是傑克.倫敦一生顛沛流離、困苦求生的慘痛經歷。傑克.倫敦出身於「無產階級作家」,早年以水手、打零工為生,有過偷竊、詐欺、犯罪和被驅逐出境的記錄,其處境與經歷和擬人化的巴克完全吻合。通過巴克這一「人獸合一」的角色,表達他歷經奮鬥求生之後已經疲倦不堪的人生觀。《野性的呼喚》表達了人類社會中善惡兩極的對立、人性中人獸兩欲的掙紮,而所謂「野性的呼喚」意味著就是對這種掙紮的解脫和離棄。巴克最後毅然重返他祖先的原始世界,反映出傑克.倫敦棄絕文明,回歸自然本性,隱居荒野追求空無、解脫與寧靜之美的最後願望。

整篇小說,從頭至尾,隱寓著一種兩極對立的喻像,溫暖的南方與寒凍的北國、環境的妥協與征服、善良的主人和殘暴的淘金主、人性與獸性、愛與恨等等,但這不只是人與環境、人與社會之關係的對應和消長,而是人性內在一種「逆反辯證」的體現。巴克的經歷,是一個由「家寵─靈犬─野狼」的辯證過程,它體現的是從愛恨同一到殘酷殺戮,再從愛的奉獻到原性的重返,最後達到一種「狼王」(King-wolf) (當地土著稱為「魔狗」)的抽象境界,這實際上是一種「反文明」的蛻變,一種原始性與本真性的歸航。在適應北國寒地的勞苦生活中,巴克「早已消失的本能復活了,多少代的馴養從他身上消失了,他朦朧中記起了自己種族的青年時代[4];「那種噬血的欲望和因殺戮而獲得的歡樂─這一切都出現在巴克身上[5]。這種記憶中的「返祖意識」和原野中生存廝殺的行動,實際上也是「反進化的」。然而,「逆反辯證」並不是單純的破壞或顛覆進化原則,正好相反,逆反辯證是對人類「假性進化」的顛覆,對文明虛偽與人性貪婪的譏諷。在那白雪靄靄、極目無盡的北國原野上,奔馳而過的卻是眼珠突紅、貪財無饜的淘金客,以及那滴留在雪道上拉橇狗兒的汗水和鮮血,這是何等諷刺的畫面?通過巴克的一生,我們竟然體會到,文明的進化實際上是反人性的,人性的進化則是非文明的。而作為最後歸宿方案的「狼王」,也是「反尼采」的,因為巴克最終不是走向意志之絕對性的超越境界,而是原始本真的安然渡日。狼王並不是「狼中之王」,而是一種出文明之污泥而不染的聖狼,它並不超越什麼,也不征服什麼,只是真實的生存、本性的守衛。這才是真正的「英雄」,而不是那些假藉英雄之名而行掠奪之實的「殺戮偶象」。

 

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傑克.倫敦成功的以一種人化的動物語言─嚎叫,來表達一種對純真野性的渴望。嚎叫並不是狗吠,而是狗兒的悲歌,既是對生命痛苦的吶喊,也是對生命歷險的挑戰。狗兒習慣在晚上9點、12點和3點進行夜嚎,一陣陣嗚的聲音,畫破那佈滿北極之光、星星搖晃的夜空。那是一種淒涼的怪誕,叫人毛骨悚然的調子,而每次聽到這種調子,巴克也會高興地一起合奏齊鳴。「那是一首古老的歌曲,古老如狗的種族─是最早的歌曲之一,那時地球還年輕,歌聲也總是淒苦,帶有無數個世代的哀傷[6]所謂「野性的呼喚」,不是別的,就是從夜裏傳來、從林中飄來、從野狼兄弟口中呼嘯而出的嚎叫,它觸動著巴克內心對原始種性的渴望與回歸,它呼喚著人類返樸歸真的籲求與願望。

夜裏,樹林傳來一陣陣野狼的嚎叫,那就是不斷在他記憶中出現的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它呼喚著、引領著巴克。他最愛的主人索恩頓已經死了,他對人和人的要求已經沒有了責任。巴克最後走入叢林,蛻變成一匹「狼王」,他告別了文明社會,也告別了醜惡的人類。

 



[1] 傑克.倫敦,孫法理譯,《海狼.野性的呼喚》,南京:譯林,2002,頁284

[2] 《海狼.野性的呼喚》,頁298

[3] 《海狼.野性的呼喚》,頁354

[4] 《海狼.野性的呼喚》,頁299

[5] 《海狼.野性的呼喚》,頁309

[6] 《海狼.野性的呼喚》,頁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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