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1日 星期三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有時候,我們稱之為「生活」的,實際上是我們自作孽的牢籠和枷鎖。「忙碌」不是罪惡,但「盲碌」卻是對人生的虛擲與浪費。急迫是對生活最大的傷害,因為這將把生命的每一個「段落」,擠壓成奇形怪狀的碎片,看四「繁多」,實則「堆廢」,看似把握時間,實則心焦力疲。Frederic Gros說道:「總有一天,我們也將不再如此為手中事務操心憂慮,成為它們的俘虜。要知道,很多事是我們自找的,是我們強迫自己做的。工作上班,累積財富,時時保持高度警覺,以免錯失任何升遷機會,覬覦某某職務,時間不夠草草了事,為別人的事煩惱。要做這件事,要趕去看個什麼,要邀請某某人;社交義務,文化運作模式,忙東忙西……不斷要讓自己做點什麼,可是我們想要自己是什麼?這問題以後再想吧,眼前總有更好、更急迫、更重要的事可做。明天再想。但是明天又會有明天要做的事……後天再想?彷彿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而人們把它稱為「人生」。這種思維無所不在,就連休閒時刻都必須刻上非得做點什麼不可的頑固標記:劇烈的運動健身,具有激發效果的休閒活動,奢華的餐宴,不斷趕場的夜生活,五星級假期。忙碌到最後,除了憂鬱或死亡,也沒有別的出路(114) 

由於我們「做個成人」太久了,所以總以「大人」自居,以「童稚」為膚淺。然而,孩童沒有固執和雜念,心中只有「做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這就是一種「存在的純粹性」:不必計算的數字、沒有掛念的期待、沒有勝負的遊戲。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時什麼都不做,只是走路。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地走路,卻足以讓人找回存在的純粹感受,重新發現活著的簡單幸福,也就是充斥在童年中那種喜悅。因此,當我們能夠卸下非做什麼不可的執念,只是走路,我們終於再次邂逅第二種永恆:屬於孩提的永恆(115) 

純粹的走路,不需要動用心機和算計,也無須戒慎和提防。不需要攜帶名片,也不需要穿著制服,不需要帶學歷證書,更不需要帶信用卡。走路,就是拋棄標籤和身分,用一種純粹的身體在空間移動,讓自然驗證你心靈上的一絲不掛。Frederic Gros說道:我甚至該說,走路是一種兒童的遊戲。驚奇於美好的天象,燦爛的陽光,參天的巨木,湛藍的天空。人不需要任何經驗或能力,都可以體驗到這些。也正是因為這點,我們面對那些走得太多也太遠的人容易感到不安:他們已經看遍世界,難免不斷比較。永恆的兒童不會去做比較,因此他看到的永遠是最美的。當我們願意讓自己上路,用幾天、幾星期的時間走路,我們不只是脫離我們的工作、鄰居、日常事務、生活習慣、煩惱憂慮;我們也拋下我們的複雜身分,脫去我們的面具。那一切都褪去了,因為走路只需要動員你的身體」(115) 

走路是一種「階級泯除」的體驗,像不同膚色與種族的孩童共享一種遊戲。走路的經驗只有顏色與形狀,只有驚艷和讚嘆。走路就只有「單純」,別無其他。Frederic Gros說道:你學到的知識、讀過的書籍、你累積的人際關係,在這裡都派不上用場;只消兩條腿就足夠,加上一雙閃亮的眼睛。走路,自己上路,攀登山岳、穿越森林。對起伏的山丘和濃密的樹林而言,身分地位毫無意義,人不再扮演任何社會角色,甚至稱不上是「人」,只是一個生命體,一個能夠感受路面石塊頂住鞋底、芒草拂過衣梢、微風沁涼舒暢的軀體」(116) 

雖然,人人都必須顧及「基本生活」,但人生絕不僅僅止於基本生活。我們總是把「回憶過去、操勞當下、計畫未來」看作是人生,但沒有「走路」就沒有人生。走路雖然不是謀生,但沒有走路卻是「謀殺生命」。所謂「現代性」就是碎片化的焦慮、鐘錶式的操勞,但走路是一種「喘息」,為我們這個勞碌人生留下「為自己的呼吸」。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的時候,世界沒有現在也不具未來,唯一留下的是早晨與夜晚的循環。從早到晚,只有一件事要做:走路。但是那個充滿驚奇(為了七月向晚微光中泛出神祕深藍的岩石,為了正午陽光下橄欖樹葉閃現的銀綠色澤,為了黎明時分被染成紅紫的山巒)的走路者沒有過去,沒有計畫,也沒有經驗累積。他一直是那個永遠的孩童。走路時,我只是一個單純的眼神」(116) 

愛默生在《論自然》一書中說到:

「在樹林中,人類褪去他的年歲,彷彿蛇脫去舊皮無論此刻他處於生命的哪個階段,他總是回歸孩童之身。在樹林中,永恆的青春出現了……在那裡,我知道我不會再有任何大自然無法彌補的災厄或不幸,因為我保有我這雙眼睛。佇立在赤裸裸的大地上,身心浸淫在充滿喜悅的氣氛中,抬頭望向蒼茫的遠方,所有自私與狹隘都化為烏有;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看到(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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