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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28日 星期三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9)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9) 

走路的原則是什麼?走路的時候要帶些什麼東西?那就是「必要的精簡」。走路只要避免遭受飢寒之苦即可,因為走路不是把沉重的家當搬到路上,也不是去渡假消磨時光。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為了擁抱時間,在步伐行進中細細翻動分分渺渺,撫摸光陰的片片花瓣(254-255)。走路,必須懂得捨棄,甩掉一切用來消磨時間的玩物、解悶的道具、未完成的工作,手機、聯絡簿、筆電,統統留在家裡,因為這些都是「無用」的。所謂「無用」,是指為了贏得他人的評價而勉強自己妥協和屈服的東西,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欺騙自己的東西。走路就是要丟掉這些「心外之物」,讓自己的「淨身」。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是刮掉社會假漆,活出無垢生命,走路的人卸去世俗負擔,擺脫社會網絡,清除無用事物,褪下虛偽面具(255) 

走路必須攜帶衣物、糧食、醫藥用品、地圖,其他的,都可以在大自然中找到,「樹枝可以代替拐杖、棍棒,青草可以代替枕頭、毛巾(256)。實際上,走路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絲不掛」,這不是說赤身露體,而是一身是空,精簡到最低限度。Frederic Gros說道:「清水就在小溪裡,用手心舀起即可解渴;餓了,摘取路邊的覆盆子和越桔就能充飢;柔軟的土地則是夜裡最好的床鋪(256) 

走路是為了「卸除」,因為我們背負了太多「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為了貪圖便利和舒適,我們把自己綁上了鐐銬;為了虛榮,我們把自已關進了牢籠。只有在片刻之間能夠丟下一切贅物,化萬念於無念,才能體驗原初的存在感-「把我們剝光到只剩下生存的本能(257)。越過原野、橫跨溪流、隱身高山,我們將成為自己的哲學家。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8)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8) 

Frederic Gros也呼應了中國道家對走路的看法,從而將走路與本體論進行了哲學的連結。這是一個關於「有」與「無」的觀念,關於「虛空」與「實存」的關係,也是關於「有用」與「無用」以及認識論上「知」與「不知」的根本問題。 

所謂「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Frederic Gros說道:在道家觀點中,踩在大地的雙腳所占空間極少,而人是憑藉雙腳沒有占據的空間才能走路。這個道理也意味著我們難以固定在原地不動(250-251)。意思是:正是因為有著從來沒有走過的路,所以我們有路可走。這個觀點出自於《莊子.徐无鬼》的「足地之喻」:「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莊子的意思是:「人必須憑藉雙腳尚未占據的地面,才可能走路;人只有自知所知有限,而後才能悟得天道」。莊子的智慧就在於:人是依據「無」才能「生有」,正是因為我們僅僅只有方寸大小的雙腳並用之於行走,所以我們才知道天地之遼闊、世間之寬廣。 

「足下」與「天地」的關聯,十足表現了對走路的智慧性演譯,知雙足之小而後知天地之大。Frederic Gros說道:莊子也認為,雖然人的腳只是很小的空間塊,但它有一個天職:藉由走路標示整體的世界空間。腳步的大小、雙腿的跨度都微不足道,也從不固定收存在任何地方,但它們卻足以量度世間的一切(251)




2021年4月25日 星期日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7)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7) 

城市漫遊 

城市是鄉野的對立面,是工作與罪惡的熔爐,是資本主義的血汗車間、人類青春的在世墓園。城市漫遊不同於鄉間走路,在城市中,摩肩擦踵的人群,噪音四射的車流,以及用資本主義裝飾和機械複製所構築的高樓大廈,建立了人們群聚的牢籠。Frederic Gros說道:「對熱愛在大自然中長程步行的人而言,在城市走路儼然是一種折磨(238),因為城市就是冷漠與偽裝的集合體,人們在這裡不會知心相識,也不會安身立命,我們只是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什麼是「城市漫遊」?它既不同於尼采的哲學散步,也不同於梭羅《湖濱散記》中描寫的與自然的齊唱與合鳴,但也不同於無事可做的閒逛和填補慾望溝壑的採購。城市漫遊是一種態度,一種包含著疏離、冷視、嘲諷、抵抗的複雜態度;這是一種從邊緣反噬中心、從高雅鄙視庸俗的「顛覆性行動」,一種「犬儒主義」的姿態與反諷。 

城市漫遊者最主要的代表就是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以及他那本城市漫遊紀事《巴黎的憂鬱》(Le Spleen De Paris)。在波特萊爾的視角中,沒有紳士貴婦,沒有金碧輝煌,只有老婦、寡婦、賭徒、酒鬼、窮人與小狗,他站在暗黑的街角,隱身在小街陋巷,他審視著微小的人物和廢棄的物品。在《寡婦們》一篇中,波特萊爾說到:「假如有一個地方是他們(詩人與哲人)不肖於尋訪的,那就是富人的歡樂。那些空虛中的忙亂沒有什麼吸引他們的地方。相反的,他們不可抗拒的被一切柔弱的、破產的、憂傷的、孤兒所吸引」。在巴黎的漫遊中,吸引波特萊爾的是那冷峻的眉目、低落的神態、深刻而無數的皺紋,以及被欺騙的愛、不被知悉的忠誠、未得酬勞的努力、默默忍受的飢寒。 

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必須有三個前提,或說有三個條件必須重疊:城市、人群、資本主義(238)。城市以「街區」作為分隔,這種區隔其實就是一種「資本主義等級制」,如豪宅區、白人區、有色人種區、貧民區……,街區劃分了階級,對人進行高低貴賤的分類,但也埋下了犯罪與仇恨。城市是以水泥構成的鐵骨森林,冰冷而單一,這裡只有人為裝飾的滑稽燈樹,沒有自然花草吐露的芬芳;只有電力輸出的冷氣,沒有遠處飄來的山嵐。 

所謂人群,「就是所謂大眾:辛勤、忙碌、無名的大眾(240)。這種人群是一種「默然中相互敵視的競爭者」,每個人都在趕路,每部車都在搶快,前者只是後者的障礙,後面的人恨不得把「擋路者」一腳踢開。Frederic Gros說道:「人在其中不會與任何人真正的相遇,迎面而來的盡是未知的面孔(240),這些人總是工具性的趕路,從一個地方奔向另一個地方,中途的停留只是擁擠或塞車,不是對城市情感的流露,也不是問候旁邊的路人。Frederic Gros說道:「在此之前千百年的人類世界中,城鎮中一旦出現異鄉人,就會引人驚訝側目──他們看到陌生臉孔了,他從哪裡來?到這裡做什麼?但在今天的世界中,無名才是規則,認識才令人驚訝。在人群裡,人與人相遇的基本規範完全消失,人們不再可能停下腳步打聲招呼,閒聊幾句天氣(240) 

城市漫遊是對城市、人群與資本主義三重要件的解構與顛覆。所謂「顛覆城市」,是指不按照城市的布局、結構與邏輯的章法行事,也就是對城市的「逆向行走」。如果來往的人群冷漠以對,我則與街友一同歡唱;如果人們快步行走,我則傭懶踱步;如果城市的象徵是高樓大廈,我則穿梭在矮屋小巷;如果城市是慾望的消費,我則一毛不拔。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者顛覆了孤寂、速度、庸碌匆忙、無止境的消費(241) 

A man with no name, 一種「匿蹤」,一種「隱身」,是城市漫遊者的標記,也就是「無名性」。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者刻意追求這種無名性,因為他可以隱身其中……把自己隱藏在群眾裡(242)Frederic Gros說道:無名性不是一種令他感到壓迫的限制,而是一個獲得快樂的時機(242)。「一片沉悶、厚重的孤寂蔓延再群眾間,他處身其中,挖掘出屬於觀察家、詩人的孤寂(242)。城市漫遊者是一個「詩性的幽靈家」,他觀察人們無法看到的事物,也沒有人看到他所觀察的事物。 

城市漫遊者顛覆速度,因為匆忙只有使自己麻痺和魯鈍,只能在壓縮的時間空隙中獲得短暫的喘息。越是匆忙的人,內心越是空虛,越是計較效率的人,越是一無所獲。Frederic Gros說道:「所以他會在光線燦爛的角落停歇,特別留意某些臉孔,在交叉路口放慢腳步。但在抗拒庸碌繁忙的大眾速度之際,他的慢卻成了造就一種高超速度的必要條件-思慮的敏捷(242-243)。對於城市漫遊者來說,緩慢的步伐加上敏銳的雙眼,他為自己創造了「詩性的空間」。 

城市漫遊者不會佇立在街道中央,而是側身於邊緣地帶,以閒逸化解焦躁,以銳眼穿透呆滯。因為站在中央,只會受到包圍,只有站在角落,才能眼觀八方。Frederic Gros說道:「他乍看無所事事,但目光卻四處搜尋,他忙著觀察,心思永遠警醒。他不間斷創造,在行進間捕捉各種交會和衝擊,獲取無盡詩意影像(243)。換言之,城市漫遊者是一個「唯心主義的微物主義者-微物之神」,他從廢棄的碎片中演繹城市的真相,從黑暗中捕捉到光亮的虛假。 

城市漫遊者也通過顛覆速度來顛覆消費。速度,是促進城市消費的動力,一個城市必須快速運轉,才能造成有效的資本積累,而資本積累既是資本家利潤的來源,也是城市生活-快速生產、快速消費、快速再生產、快速再消費-的機械式循環。Frederic Gros說道:「置身於群眾中彷彿是在體驗何謂『成為商品』,在群眾包夾、牽引下,人被化約為商品,供奉給無名人潮的湧動(243)。但「漫遊者既不消費也不被消費(244)。城市漫遊者只是在人們的消費中,獵取世間百態。




2021年4月21日 星期三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有時候,我們稱之為「生活」的,實際上是我們自作孽的牢籠和枷鎖。「忙碌」不是罪惡,但「盲碌」卻是對人生的虛擲與浪費。急迫是對生活最大的傷害,因為這將把生命的每一個「段落」,擠壓成奇形怪狀的碎片,看四「繁多」,實則「堆廢」,看似把握時間,實則心焦力疲。Frederic Gros說道:「總有一天,我們也將不再如此為手中事務操心憂慮,成為它們的俘虜。要知道,很多事是我們自找的,是我們強迫自己做的。工作上班,累積財富,時時保持高度警覺,以免錯失任何升遷機會,覬覦某某職務,時間不夠草草了事,為別人的事煩惱。要做這件事,要趕去看個什麼,要邀請某某人;社交義務,文化運作模式,忙東忙西……不斷要讓自己做點什麼,可是我們想要自己是什麼?這問題以後再想吧,眼前總有更好、更急迫、更重要的事可做。明天再想。但是明天又會有明天要做的事……後天再想?彷彿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而人們把它稱為「人生」。這種思維無所不在,就連休閒時刻都必須刻上非得做點什麼不可的頑固標記:劇烈的運動健身,具有激發效果的休閒活動,奢華的餐宴,不斷趕場的夜生活,五星級假期。忙碌到最後,除了憂鬱或死亡,也沒有別的出路(114) 

由於我們「做個成人」太久了,所以總以「大人」自居,以「童稚」為膚淺。然而,孩童沒有固執和雜念,心中只有「做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這就是一種「存在的純粹性」:不必計算的數字、沒有掛念的期待、沒有勝負的遊戲。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時什麼都不做,只是走路。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地走路,卻足以讓人找回存在的純粹感受,重新發現活著的簡單幸福,也就是充斥在童年中那種喜悅。因此,當我們能夠卸下非做什麼不可的執念,只是走路,我們終於再次邂逅第二種永恆:屬於孩提的永恆(115) 

純粹的走路,不需要動用心機和算計,也無須戒慎和提防。不需要攜帶名片,也不需要穿著制服,不需要帶學歷證書,更不需要帶信用卡。走路,就是拋棄標籤和身分,用一種純粹的身體在空間移動,讓自然驗證你心靈上的一絲不掛。Frederic Gros說道:我甚至該說,走路是一種兒童的遊戲。驚奇於美好的天象,燦爛的陽光,參天的巨木,湛藍的天空。人不需要任何經驗或能力,都可以體驗到這些。也正是因為這點,我們面對那些走得太多也太遠的人容易感到不安:他們已經看遍世界,難免不斷比較。永恆的兒童不會去做比較,因此他看到的永遠是最美的。當我們願意讓自己上路,用幾天、幾星期的時間走路,我們不只是脫離我們的工作、鄰居、日常事務、生活習慣、煩惱憂慮;我們也拋下我們的複雜身分,脫去我們的面具。那一切都褪去了,因為走路只需要動員你的身體」(115) 

走路是一種「階級泯除」的體驗,像不同膚色與種族的孩童共享一種遊戲。走路的經驗只有顏色與形狀,只有驚艷和讚嘆。走路就只有「單純」,別無其他。Frederic Gros說道:你學到的知識、讀過的書籍、你累積的人際關係,在這裡都派不上用場;只消兩條腿就足夠,加上一雙閃亮的眼睛。走路,自己上路,攀登山岳、穿越森林。對起伏的山丘和濃密的樹林而言,身分地位毫無意義,人不再扮演任何社會角色,甚至稱不上是「人」,只是一個生命體,一個能夠感受路面石塊頂住鞋底、芒草拂過衣梢、微風沁涼舒暢的軀體」(116) 

雖然,人人都必須顧及「基本生活」,但人生絕不僅僅止於基本生活。我們總是把「回憶過去、操勞當下、計畫未來」看作是人生,但沒有「走路」就沒有人生。走路雖然不是謀生,但沒有走路卻是「謀殺生命」。所謂「現代性」就是碎片化的焦慮、鐘錶式的操勞,但走路是一種「喘息」,為我們這個勞碌人生留下「為自己的呼吸」。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的時候,世界沒有現在也不具未來,唯一留下的是早晨與夜晚的循環。從早到晚,只有一件事要做:走路。但是那個充滿驚奇(為了七月向晚微光中泛出神祕深藍的岩石,為了正午陽光下橄欖樹葉閃現的銀綠色澤,為了黎明時分被染成紅紫的山巒)的走路者沒有過去,沒有計畫,也沒有經驗累積。他一直是那個永遠的孩童。走路時,我只是一個單純的眼神」(116) 

愛默生在《論自然》一書中說到:

「在樹林中,人類褪去他的年歲,彷彿蛇脫去舊皮無論此刻他處於生命的哪個階段,他總是回歸孩童之身。在樹林中,永恆的青春出現了……在那裡,我知道我不會再有任何大自然無法彌補的災厄或不幸,因為我保有我這雙眼睛。佇立在赤裸裸的大地上,身心浸淫在充滿喜悅的氣氛中,抬頭望向蒼茫的遠方,所有自私與狹隘都化為烏有;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看到(116)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5)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5) 

這一章節是全書我最喜歡的段落,一則譯文通暢達意,二則段落內容是對現代人最好警醒和啟示。是對當今「資訊濁流」的洗滌,也是對「現代垃圾」的清除。電視、新聞、媒體、網路,八卦扯蛋、酸民廢語、藝人醜聞、名嘴嘶吼、網紅妖怪…..,這些沒完沒了的資訊殘渣,是現代人的生活廚餘、心靈瀝青、精神沙暴: 

Frederic Gros說道:「人應該學習跳脫『新聞』。沒錯,閱讀報紙向來只是為了我們還不知道的事。何謂新聞?顧名思義,我們在報紙上找尋的,確實就是『新』這玩意兒。但是我們還不知道的事,卻正是我們立刻就會忘記的事。因為每當我們今天知道了什麼,就立刻把位置讓出來給我們還不知道的、明天才會發生的事。報紙沒有任何記憶:一件『新聞』驅趕著另一件新聞,每個事件都會取代另一個事件,復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傳言甚囂塵上,旋即煙消雲散。流言蜚語此起彼落,彷彿不斷滴落的水珠,凝聚成一道流勢凌亂的瀑布」。(112) 

許多新聞事件,芝麻綠豆、如沙隨風,根本與你無關,甚至與這個世界無關。「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無趣或缺德,甚至是傷天害理、荒誕乖離、道德匱乏的產物。沒有人可以在新聞中獲取真知灼見,只能滿足好奇或偷窺欲。Frederic Gros說道:「每當我們邁開步伐走路,新聞就不再有重要性。這裡指的是那種為時好幾天、甚至好幾星期的長途健行。不久,我們不再看到人間煙火,遠離了那些嘈雜騷動,不再知道某某事件的最新發展。我們不再急著掌握事情的轉折,不再想著發掘它如何開始,不再等著知道它如何結束。『你知道那件事後來怎樣嗎?』不!一旦邁開步伐,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112-113) 

現代人缺乏的不是獲取,而是捨斷。現代人缺乏的不是趕路,而是輕盈漫步,現代人缺乏的不是自我的膨脹,而是豐富的內省。高言闊語只是空虛的表徵,靜思冥想才有智性的暖流。Frederic Gros說道:「我們邂逅的第一種永恆存在於岩石的線條、原野的起伏、地平線的輪廓之中──這一切都具有頑強的抗力。面對聳立的周邊,固若磐石的自然,新聞事件變得如此微不足道,彷彿風一吹就散去的沙塵。……走路就是經歷這經久不變、無聲無息、謙遜地存在的實況。……走路就是忽然隔斷謠言與怨言,阻絕腦海中不願歇息的囈語,那些不斷評論他人、評斷自己,不斷譜寫、修改、推演的內心獨白。走路化解了缺乏章法的自我想像,把浮沉在其中的尖酸刻薄、嫉妒怨恨、愚昧滿足、無聊報復驅趕得無影無蹤(113) 

自然,作為一種「恆在」,只有對「探索者」開顯而不是「獵取者」;自然是一種「生成」-生生不息,而不是「製造」-磨角鑿痕;如果慾望是對他者的佔有,在自然中的行走,一種靜默的朝聖,就是「去欲」而回歸自我的初心。Frederic Gros說道:「我面對這座高山,行走在大樹之間,不禁心想:它們就在這裡。它們從未等我來到,一直就在這裡。他們不知早我多久就已來到此處,在我離開很久之後將依然駐留於此(113-114)




2021年4月17日 星期六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4)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4)

寂靜 

真正的走路總是寂靜的。當然,每當我們離開了街道、公路、公共場所(那其中的速度、衝撞:熙來攘往的步履敲擊地面,叫喊、交談、低語如排山倒海、引擎的尖銳噪音響徹雲霄),我們又立刻感到無庸置疑的寂靜,一種來自原初的清明,一切都安詳、專注、閒適。我們擺脫了世人的喋喋不休,走道上的雜沓聲響、漫天飛舞的謠言。走路,寂靜扣人心弦,耳朵彷彿進行著遼闊無疆的呼吸,我們浸淫在通透的寂靜之中,宛如一陣大風吹走了所有雲霧」(83) 

儘管「寂靜」有很多種,Frederic Gros描述了各種的寂靜,有森林的寂靜,有夏日午後的寂靜,有黎明前的寂靜,有走在雪地裡的寂靜,還有屬於黑夜的、獨一無二的寂靜。Frederic Gros說道:「但真正的寂靜不是來自那些喧囂的停止,而是因為我們語言本身的消散而獲致(86)。換言之,寂靜不等於安靜,寂靜也不是無聲、靜默、不語而已。真正的寂靜是語言的消失、離散、溶解、瓦解、失效,語言不再發揮指導、教訓、規劃、管制、監督等等功能性壓制,真正的寂靜是打破那些已經把我們的「思想規訓化」、「生活機械化」、「工作管制化」、「行為標準化」的一切「人為法則」;換言之,真正的寂靜是打破格式、解構文法、拋棄規則的心靈解放。寂靜的哲學意涵是把一切語詞、語法、語意、語型打破之後而進入一種虛無且不能言說的狀態。 

Frederic Gros說道:「在這個世界中,在這個由勞動、娛樂、生產、複製、消費交織而成的地球上,一切都有它的功能,有它的的地位、用途,以及一個符合它特質的恰當稱呼。就連語言文法也是一樣(86)。也就是說,語言建構了我們的生活世界的功能性法則。這一法則,「複製著人類繁瑣的行動序列、辛勤的鍵盤敲打、庸碌的日常事務。不斷製作、生產、不斷處理。製造品、可預測的動作、標準化的行為、學習來的態度,共同構成傳統與慣例的嚴密脈絡,而人類的語言正是從中切割、剪裁、透析、分類而成,這一切都是人工產物,都能夠相互呼應、咬合(86)。換言之,語言像一件特製的禮服,緊緊的包裹著身體與靈魂,不可任意動彈;語言也像一座棋盤,人們必須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人們必須按規定行走,不可偏離,更不可逸出棋盤之外。Frederic Gros說道:「語言跟統計資料、結算報表有相同的本質,都是命令、建議、統整、決定、報告、準則的堆砌。語言是一份使用說明,一套作業細則(86) 

走路是對這一切的拋棄與遺忘,是對本真的回返,是對原初的聆聽。Frederic Gros說道:「在這樣一份沒有語言干擾的寂靜中,我們才真正享有良好的聆聽本質,因為我們終於聽到那些從來就不需要被轉譯、改碼、重新格式化的事物(87)

 


2021年4月15日 星期四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3)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3)

 

走路與孤獨

聆聽自然的聲音,是自我在澄明之中的確認。此刻的自我不是「工作勞動」的自我(labor ego)-一種異化勞動下的工具性自我,也不是一種「慾望的主體」(desiring subject)-一種受到壓抑或分裂的自我,而是「本我」(primitive ego)-本來的、原初的、澄清而通透的自我;這是一種在回憶中的自我追索,所有的快樂與痛楚都會與自己真誠的對話-面對痛楚,你將在懺悔中尋回本真(authenticity),而快樂的記憶,將使你的生命重現鮮活。Frederic Gros說道: 

當人沉浸在大自然中,他會不斷受到周遭一切的召喚。萬物都在對你說話,向你致意,吸引你注意:樹木、花朵,小路的顏色。風在吹,昆蟲在低鳴,小溪潺潺流動,腳步踏地啪啪作響:一片交響回應著你的存在。連雨都是。溫柔的小雨忠實地伴著你,你傾聽它的低語,以及那裡面蘊含的抑揚頓挫:雨水彈躍在石頭上時發出清脆聲響,雨勢稍大時彷彿一道道珠簾捎著美妙樂音纏捲而下」。(77) 

Frederic Gros說道:「人在走路時不可能完全孤獨,因為目光所及,我們擁有那麼多事物,大自然的恩澤,透過凝視這個與生俱來搜捕能力,一一成為我們身邊的禮物。我們必須體驗峭壁頂端那種暈醉,當我們費力爬上大岩石尖端,我們緩慢坐了下來,壯闊的風景終於無所保留地開展在我們面前。那些田野房舍,小徑森林,通通屬於我們,為我們而存在。透過攀升,我們成為它們的主人,可以盡情享受這份征服的快感。當一個人擁有了整個世界,他又怎可能感到孤獨?登高望遠、看見世界,就是擁有、宰制。但卻又沒有擁有財產所帶來的不便:我們幾乎是向偷兒般地盡享世界的壯美。但並非真的偷兒:因為登高攀爬是要費力氣的。我腳下的一切,鋪陳在我視野中的一切,都屬於我了。我的目光伸向多遠,我就擁有到多遠。我不孤獨:世界是我的,它為我存在,與我同在」。(77-78) 

Frederic Gros說道:「我們之所以不孤獨。也是因為一旦我們邁開走路的腳步,我們就已經形影雙雙,特別是當我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就算我們是(單獨的)一個人,我們的身體與心靈之間也一直在對話。……走路的時候,這種分享與對話必然就會出現,我們也因此可以意識到自己在一步步前進。走路的時候,我必然審視自己,鼓勵著自己」。(79-80)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2)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2)

在外 

走路就是置身在外。在外,在戶外的開放空氣中。走路促使都市人的邏輯被倒轉,甚至我們最平常的處境也被顛覆」。(44) 

出門並不等於「在外」,出門往往只是從一個戶內向另一個戶內的轉換。旅行也不是在外,那只是從自己的臥房轉到五星級的床榻,每天走路到捷運也不是在外,而是趕赴忙碌的生活。「戶外」不等於「在外」,「戶外只是兩個『室內』之間的空白,……一個需要耗費時間的空間」。(45) 

在外,是以自然為家,是自我在自然中的棲息和落腳,以山巒為軀體、以河流為血液。在外,也是自然在我身體的駐留,微風是我的呼吸、碎石是我的骨脈。Frederic Gros說道「當我們把休息處所的牆壁拋在身後,當我們重新讓原野的風吹過臉頰,置身在世界的中央:接下來一整天,我都會在我這個家,在我走路的同時,我也將駐留在這個家」。(47) 

走路雖然只是「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前面」,……但恰當的慢才是人在走路時真正的自信表徵」。(49) Frederic Gros說道:「慢慢走路的日子更加悠長:它讓人活得更長久,因為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得到了呼吸、深化的機會,而不是被塞到接縫被撐開。……人在匆忙的時候,時間擁擠到爆裂,彷彿一個被各種物品塞得雜亂無章的抽屜」。(50-51) 

所謂慢,就是完美地貼合時間,直到分分秒秒宛如沙漏低流,像小雨般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石頭上。這種時間的延展深化了空間。這是走路的奧妙之一,用一種慢慢靠近風景的方式,使風景逐漸顯得熟悉」。(51) 

走路時,我們不是在朝著什麼東西接近,而是遠處事物益發堅決地漫延在我們體內」。(51) 

風景是一盒滋味、色彩和氣味,等著走路者的身體浸潤在其中」。(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