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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28日 星期三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9)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9) 

走路的原則是什麼?走路的時候要帶些什麼東西?那就是「必要的精簡」。走路只要避免遭受飢寒之苦即可,因為走路不是把沉重的家當搬到路上,也不是去渡假消磨時光。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為了擁抱時間,在步伐行進中細細翻動分分渺渺,撫摸光陰的片片花瓣(254-255)。走路,必須懂得捨棄,甩掉一切用來消磨時間的玩物、解悶的道具、未完成的工作,手機、聯絡簿、筆電,統統留在家裡,因為這些都是「無用」的。所謂「無用」,是指為了贏得他人的評價而勉強自己妥協和屈服的東西,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欺騙自己的東西。走路就是要丟掉這些「心外之物」,讓自己的「淨身」。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是刮掉社會假漆,活出無垢生命,走路的人卸去世俗負擔,擺脫社會網絡,清除無用事物,褪下虛偽面具(255) 

走路必須攜帶衣物、糧食、醫藥用品、地圖,其他的,都可以在大自然中找到,「樹枝可以代替拐杖、棍棒,青草可以代替枕頭、毛巾(256)。實際上,走路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絲不掛」,這不是說赤身露體,而是一身是空,精簡到最低限度。Frederic Gros說道:「清水就在小溪裡,用手心舀起即可解渴;餓了,摘取路邊的覆盆子和越桔就能充飢;柔軟的土地則是夜裡最好的床鋪(256) 

走路是為了「卸除」,因為我們背負了太多「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為了貪圖便利和舒適,我們把自己綁上了鐐銬;為了虛榮,我們把自已關進了牢籠。只有在片刻之間能夠丟下一切贅物,化萬念於無念,才能體驗原初的存在感-「把我們剝光到只剩下生存的本能(257)。越過原野、橫跨溪流、隱身高山,我們將成為自己的哲學家。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8)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8) 

Frederic Gros也呼應了中國道家對走路的看法,從而將走路與本體論進行了哲學的連結。這是一個關於「有」與「無」的觀念,關於「虛空」與「實存」的關係,也是關於「有用」與「無用」以及認識論上「知」與「不知」的根本問題。 

所謂「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Frederic Gros說道:在道家觀點中,踩在大地的雙腳所占空間極少,而人是憑藉雙腳沒有占據的空間才能走路。這個道理也意味著我們難以固定在原地不動(250-251)。意思是:正是因為有著從來沒有走過的路,所以我們有路可走。這個觀點出自於《莊子.徐无鬼》的「足地之喻」:「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莊子的意思是:「人必須憑藉雙腳尚未占據的地面,才可能走路;人只有自知所知有限,而後才能悟得天道」。莊子的智慧就在於:人是依據「無」才能「生有」,正是因為我們僅僅只有方寸大小的雙腳並用之於行走,所以我們才知道天地之遼闊、世間之寬廣。 

「足下」與「天地」的關聯,十足表現了對走路的智慧性演譯,知雙足之小而後知天地之大。Frederic Gros說道:莊子也認為,雖然人的腳只是很小的空間塊,但它有一個天職:藉由走路標示整體的世界空間。腳步的大小、雙腿的跨度都微不足道,也從不固定收存在任何地方,但它們卻足以量度世間的一切(251)




2021年4月25日 星期日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7)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7) 

城市漫遊 

城市是鄉野的對立面,是工作與罪惡的熔爐,是資本主義的血汗車間、人類青春的在世墓園。城市漫遊不同於鄉間走路,在城市中,摩肩擦踵的人群,噪音四射的車流,以及用資本主義裝飾和機械複製所構築的高樓大廈,建立了人們群聚的牢籠。Frederic Gros說道:「對熱愛在大自然中長程步行的人而言,在城市走路儼然是一種折磨(238),因為城市就是冷漠與偽裝的集合體,人們在這裡不會知心相識,也不會安身立命,我們只是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什麼是「城市漫遊」?它既不同於尼采的哲學散步,也不同於梭羅《湖濱散記》中描寫的與自然的齊唱與合鳴,但也不同於無事可做的閒逛和填補慾望溝壑的採購。城市漫遊是一種態度,一種包含著疏離、冷視、嘲諷、抵抗的複雜態度;這是一種從邊緣反噬中心、從高雅鄙視庸俗的「顛覆性行動」,一種「犬儒主義」的姿態與反諷。 

城市漫遊者最主要的代表就是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以及他那本城市漫遊紀事《巴黎的憂鬱》(Le Spleen De Paris)。在波特萊爾的視角中,沒有紳士貴婦,沒有金碧輝煌,只有老婦、寡婦、賭徒、酒鬼、窮人與小狗,他站在暗黑的街角,隱身在小街陋巷,他審視著微小的人物和廢棄的物品。在《寡婦們》一篇中,波特萊爾說到:「假如有一個地方是他們(詩人與哲人)不肖於尋訪的,那就是富人的歡樂。那些空虛中的忙亂沒有什麼吸引他們的地方。相反的,他們不可抗拒的被一切柔弱的、破產的、憂傷的、孤兒所吸引」。在巴黎的漫遊中,吸引波特萊爾的是那冷峻的眉目、低落的神態、深刻而無數的皺紋,以及被欺騙的愛、不被知悉的忠誠、未得酬勞的努力、默默忍受的飢寒。 

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必須有三個前提,或說有三個條件必須重疊:城市、人群、資本主義(238)。城市以「街區」作為分隔,這種區隔其實就是一種「資本主義等級制」,如豪宅區、白人區、有色人種區、貧民區……,街區劃分了階級,對人進行高低貴賤的分類,但也埋下了犯罪與仇恨。城市是以水泥構成的鐵骨森林,冰冷而單一,這裡只有人為裝飾的滑稽燈樹,沒有自然花草吐露的芬芳;只有電力輸出的冷氣,沒有遠處飄來的山嵐。 

所謂人群,「就是所謂大眾:辛勤、忙碌、無名的大眾(240)。這種人群是一種「默然中相互敵視的競爭者」,每個人都在趕路,每部車都在搶快,前者只是後者的障礙,後面的人恨不得把「擋路者」一腳踢開。Frederic Gros說道:「人在其中不會與任何人真正的相遇,迎面而來的盡是未知的面孔(240),這些人總是工具性的趕路,從一個地方奔向另一個地方,中途的停留只是擁擠或塞車,不是對城市情感的流露,也不是問候旁邊的路人。Frederic Gros說道:「在此之前千百年的人類世界中,城鎮中一旦出現異鄉人,就會引人驚訝側目──他們看到陌生臉孔了,他從哪裡來?到這裡做什麼?但在今天的世界中,無名才是規則,認識才令人驚訝。在人群裡,人與人相遇的基本規範完全消失,人們不再可能停下腳步打聲招呼,閒聊幾句天氣(240) 

城市漫遊是對城市、人群與資本主義三重要件的解構與顛覆。所謂「顛覆城市」,是指不按照城市的布局、結構與邏輯的章法行事,也就是對城市的「逆向行走」。如果來往的人群冷漠以對,我則與街友一同歡唱;如果人們快步行走,我則傭懶踱步;如果城市的象徵是高樓大廈,我則穿梭在矮屋小巷;如果城市是慾望的消費,我則一毛不拔。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者顛覆了孤寂、速度、庸碌匆忙、無止境的消費(241) 

A man with no name, 一種「匿蹤」,一種「隱身」,是城市漫遊者的標記,也就是「無名性」。Frederic Gros說道::「城市漫遊者刻意追求這種無名性,因為他可以隱身其中……把自己隱藏在群眾裡(242)Frederic Gros說道:無名性不是一種令他感到壓迫的限制,而是一個獲得快樂的時機(242)。「一片沉悶、厚重的孤寂蔓延再群眾間,他處身其中,挖掘出屬於觀察家、詩人的孤寂(242)。城市漫遊者是一個「詩性的幽靈家」,他觀察人們無法看到的事物,也沒有人看到他所觀察的事物。 

城市漫遊者顛覆速度,因為匆忙只有使自己麻痺和魯鈍,只能在壓縮的時間空隙中獲得短暫的喘息。越是匆忙的人,內心越是空虛,越是計較效率的人,越是一無所獲。Frederic Gros說道:「所以他會在光線燦爛的角落停歇,特別留意某些臉孔,在交叉路口放慢腳步。但在抗拒庸碌繁忙的大眾速度之際,他的慢卻成了造就一種高超速度的必要條件-思慮的敏捷(242-243)。對於城市漫遊者來說,緩慢的步伐加上敏銳的雙眼,他為自己創造了「詩性的空間」。 

城市漫遊者不會佇立在街道中央,而是側身於邊緣地帶,以閒逸化解焦躁,以銳眼穿透呆滯。因為站在中央,只會受到包圍,只有站在角落,才能眼觀八方。Frederic Gros說道:「他乍看無所事事,但目光卻四處搜尋,他忙著觀察,心思永遠警醒。他不間斷創造,在行進間捕捉各種交會和衝擊,獲取無盡詩意影像(243)。換言之,城市漫遊者是一個「唯心主義的微物主義者-微物之神」,他從廢棄的碎片中演繹城市的真相,從黑暗中捕捉到光亮的虛假。 

城市漫遊者也通過顛覆速度來顛覆消費。速度,是促進城市消費的動力,一個城市必須快速運轉,才能造成有效的資本積累,而資本積累既是資本家利潤的來源,也是城市生活-快速生產、快速消費、快速再生產、快速再消費-的機械式循環。Frederic Gros說道:「置身於群眾中彷彿是在體驗何謂『成為商品』,在群眾包夾、牽引下,人被化約為商品,供奉給無名人潮的湧動(243)。但「漫遊者既不消費也不被消費(244)。城市漫遊者只是在人們的消費中,獵取世間百態。




2021年4月21日 星期三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6)

 

有時候,我們稱之為「生活」的,實際上是我們自作孽的牢籠和枷鎖。「忙碌」不是罪惡,但「盲碌」卻是對人生的虛擲與浪費。急迫是對生活最大的傷害,因為這將把生命的每一個「段落」,擠壓成奇形怪狀的碎片,看四「繁多」,實則「堆廢」,看似把握時間,實則心焦力疲。Frederic Gros說道:「總有一天,我們也將不再如此為手中事務操心憂慮,成為它們的俘虜。要知道,很多事是我們自找的,是我們強迫自己做的。工作上班,累積財富,時時保持高度警覺,以免錯失任何升遷機會,覬覦某某職務,時間不夠草草了事,為別人的事煩惱。要做這件事,要趕去看個什麼,要邀請某某人;社交義務,文化運作模式,忙東忙西……不斷要讓自己做點什麼,可是我們想要自己是什麼?這問題以後再想吧,眼前總有更好、更急迫、更重要的事可做。明天再想。但是明天又會有明天要做的事……後天再想?彷彿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而人們把它稱為「人生」。這種思維無所不在,就連休閒時刻都必須刻上非得做點什麼不可的頑固標記:劇烈的運動健身,具有激發效果的休閒活動,奢華的餐宴,不斷趕場的夜生活,五星級假期。忙碌到最後,除了憂鬱或死亡,也沒有別的出路(114) 

由於我們「做個成人」太久了,所以總以「大人」自居,以「童稚」為膚淺。然而,孩童沒有固執和雜念,心中只有「做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這就是一種「存在的純粹性」:不必計算的數字、沒有掛念的期待、沒有勝負的遊戲。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時什麼都不做,只是走路。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地走路,卻足以讓人找回存在的純粹感受,重新發現活著的簡單幸福,也就是充斥在童年中那種喜悅。因此,當我們能夠卸下非做什麼不可的執念,只是走路,我們終於再次邂逅第二種永恆:屬於孩提的永恆(115) 

純粹的走路,不需要動用心機和算計,也無須戒慎和提防。不需要攜帶名片,也不需要穿著制服,不需要帶學歷證書,更不需要帶信用卡。走路,就是拋棄標籤和身分,用一種純粹的身體在空間移動,讓自然驗證你心靈上的一絲不掛。Frederic Gros說道:我甚至該說,走路是一種兒童的遊戲。驚奇於美好的天象,燦爛的陽光,參天的巨木,湛藍的天空。人不需要任何經驗或能力,都可以體驗到這些。也正是因為這點,我們面對那些走得太多也太遠的人容易感到不安:他們已經看遍世界,難免不斷比較。永恆的兒童不會去做比較,因此他看到的永遠是最美的。當我們願意讓自己上路,用幾天、幾星期的時間走路,我們不只是脫離我們的工作、鄰居、日常事務、生活習慣、煩惱憂慮;我們也拋下我們的複雜身分,脫去我們的面具。那一切都褪去了,因為走路只需要動員你的身體」(115) 

走路是一種「階級泯除」的體驗,像不同膚色與種族的孩童共享一種遊戲。走路的經驗只有顏色與形狀,只有驚艷和讚嘆。走路就只有「單純」,別無其他。Frederic Gros說道:你學到的知識、讀過的書籍、你累積的人際關係,在這裡都派不上用場;只消兩條腿就足夠,加上一雙閃亮的眼睛。走路,自己上路,攀登山岳、穿越森林。對起伏的山丘和濃密的樹林而言,身分地位毫無意義,人不再扮演任何社會角色,甚至稱不上是「人」,只是一個生命體,一個能夠感受路面石塊頂住鞋底、芒草拂過衣梢、微風沁涼舒暢的軀體」(116) 

雖然,人人都必須顧及「基本生活」,但人生絕不僅僅止於基本生活。我們總是把「回憶過去、操勞當下、計畫未來」看作是人生,但沒有「走路」就沒有人生。走路雖然不是謀生,但沒有走路卻是「謀殺生命」。所謂「現代性」就是碎片化的焦慮、鐘錶式的操勞,但走路是一種「喘息」,為我們這個勞碌人生留下「為自己的呼吸」。Frederic Gros說道:「走路的時候,世界沒有現在也不具未來,唯一留下的是早晨與夜晚的循環。從早到晚,只有一件事要做:走路。但是那個充滿驚奇(為了七月向晚微光中泛出神祕深藍的岩石,為了正午陽光下橄欖樹葉閃現的銀綠色澤,為了黎明時分被染成紅紫的山巒)的走路者沒有過去,沒有計畫,也沒有經驗累積。他一直是那個永遠的孩童。走路時,我只是一個單純的眼神」(116) 

愛默生在《論自然》一書中說到:

「在樹林中,人類褪去他的年歲,彷彿蛇脫去舊皮無論此刻他處於生命的哪個階段,他總是回歸孩童之身。在樹林中,永恆的青春出現了……在那裡,我知道我不會再有任何大自然無法彌補的災厄或不幸,因為我保有我這雙眼睛。佇立在赤裸裸的大地上,身心浸淫在充滿喜悅的氣氛中,抬頭望向蒼茫的遠方,所有自私與狹隘都化為烏有;我什麼都不是,我什麼都看到(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