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6日 星期六

阿岡本研究(7-1):在權力的辯證對立中思考權力/關於權力的「邊界」

 

阿岡本研究(7-1):在權力的辯證對立中思考權力/關於權力的「邊界」

 

在阿甘本的思想發展中,福柯和本雅明所起的作用是非常明顯的,對權力及權力機制設定的各種邊界的重新思考就是福柯式影響的一個重要表現。在阿甘本的分析中,這些權力和權力機制的表現是多種多樣的,既包括我們常見的民族國家的政治權力,也包括歷史上的神學機制日常生活中的各種技術的發展所產生的權力機制。權力的重要作用就是設定邊界,因此考察邊界問題就成為我們反思權力機制的一個切入口。邊界總是表現為各種對立機制,比如創造與救贖的對立、裸體與穿衣的對立。阿甘本認為,一種真正嚴肅的研究必須首先考古學式地回到這些對立的源頭中去,「它的目標不是要找到先於對立的原初狀態,而是掌握產生這一對立的機制,並使其失效(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 66)(參見黃曉武,「懸置與非功用性:阿甘本的抵抗策略及其來源」,《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5年第1期,頁108) 

阿甘本認為,當代問題如果不追溯到古代源頭,是無法徹底理解的,因為「開啟現代之門的鑰匙隱藏在遠古和史前」,「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當下的切入點必然採取考古學的形式;然而這種考古學並不是回歸到歷史的過去,而是返回到我們在當下絕對無法親身經歷的那部分過去(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17) 



在阿甘本看來,這就是福柯所說的,「對過去的歷史研究不過是他對當下的理論探究投下的影子」,也是本雅明所說的,過去的意向「只有在其歷史的確定時刻才是可以理解的」(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19)(黃曉武,108-109)                             

在此意義上,「邊界」就是一個解開與抵抗權力的一個缺口。

 

・對卡夫卡《城堡》的解讀

 

阿甘本通過邊界問題對卡夫卡的小說《城堡》進行了全新的解讀,他認為小說主人公K所做的就是重新勘定邊界的工作。阿甘本把K和古羅馬的土地測量傳統聯繫了起來。古羅馬的邊界具有神聖的性質,它來源於對應的天體運行位置。因此,K的職業選擇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因為像小說所描寫的那樣,沒有人請他來幹這個活,因此,他的工作是自己給自己指派的,在阿甘本看來,這一職業選擇既是一種開戰宣言,也是一種策略,因為它使原有的邊界成了問題,「K後來全身心關注的,不是花園與村子的房屋之間的邊界問題。相反,由於村子裡的生活實際上完全是由村子與城堡之間的邊界決定的,這些邊界同時又使村子和城堡緊緊地聯繫在一起,土地測量員的到來首先使這些邊界成了問題(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24) 

在寫作《城堡》的同時,卡夫卡在他的日記裡也記下了他對邊界問題的一些思考,這是以對精神世界的反思為起點的,經歷的精神崩潰使卡夫卡開始反思精神世界的內部和外部之間的邊界問題,內心所產生的狂野被描述為追捕,其中「自我觀察不讓任何表像停歇,不停地追逐它們,使它們成為新的自我觀察的表像(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23)。阿甘本認為,在這裡,追捕的形象讓位於對邊界問題的反思,也就是反思人類與人類之上的、超越人類的事物之間的邊界問題的反思。這也就是卡夫卡所說的,追捕「只是一種表像」,可以說是「對最後的人類邊界的一種攻擊」,而所有這些文字,「都是對邊界的攻擊」 (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23)。阿甘本認為,在《城堡》中,「對於最後邊界的攻擊」正是這樣一種攻擊,「它針對的是把城堡(上層)與村子(下層)分隔開來的那些界限」 (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24)(黃曉武,109)

 

.救贖先於創造

 

阿甘本追溯了先知這一形象在西方歷史中的演變,指出與先知這一形象聯繫在一起的,正是創造和救贖之間的對立。阿甘本認為,不管這兩種工作的起源是什麼,創造和救贖確立了神聖行為的兩極,同時神聖行為作為人類反思自身問題的場所,也反映了人類行為的兩極。但更重要的不是這兩種行為之間的區分,而是它們之間的聯繫:它們既相互區別、相互對立,但又密切聯繫、不可分割。仍然以某種方式隱秘地聯系在一起。 

在阿甘本看來,在人類的每一種生存狀況中,真正獨特的是這兩種工作無聲的、不受外界影響的相互交織,「是預言性詞彙和創造性詞彙極為密切而又斷裂的展開過程,是天使的力量和先知的力量極為密切而又斷裂的展開過程(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4) 

阿甘本通過對《古蘭經》的分析指出,在伊斯蘭教中,具有決定意義的是救贖先於創造,因此,看起來在後的實際上卻是在先的。「救贖不是對墮落的造物的一種拯救,而是使創造變得更易理解,它賦予創造以意義。因此,在伊斯蘭教中,先知之光被認為是所有存在中的第一道光…… 救贖作為對修復的一種迫切要求而出現,而在被創造出來的世界上,它先於任何惡行而出現,沒有什麼比這一事實更好地表達了救贖之於創造的優先性」(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2)。因此,阿甘本認為,實際上拯救先於創造,「行動和生產的唯一合法性似乎來源於這樣一種能力,即拯救已經做的和生產的一切」(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 3)

 

.抵抗與破解邊界

 

在猶太教傳統中,阿甘本發掘出了懸置、停頓和非功用性的神學範式,他認為在猶太教的安息日中,神聖的不是創造,而是所有工作的停頓。他引用了《聖經》中的兩段話:「第七日,上帝完成了造物的工作,就在第七日放下一切工作安歇了。上帝賜福給第七日,定為聖日,因為上帝在這一日安歇,放下了創造萬物的一切工作」(《聖經・創世紀》[ 2: 2—3])。「要謹記安息日,奉為聖日。六天要從事勞動,做一切工作。但第七天是耶和華你上帝所定的安息日」(《聖經・出埃及記》[ 20: 8—10])。在這裡,以色列人在慶祝安息日時的情形被稱為“menuchah”,阿甘本稱之為安歇,即inoperality 

阿甘本認為,在安息的第七日,也有某種東西被創造出來,那就是工作的停頓、安歇本身。原來可以做的事情現在不能做了,被從「現實生活」、從工作日界定它的理性和目標中解放了出來,暫時被懸置了,因此,「吃,不是為了果腹;穿,不是為了蔽體或防寒;醒來,不是為了工作;走路,不是為了去某個地方;說話,不是為了交流資訊;交換物品,不是為了買賣(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111)。阿甘本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每一個慶典日都包含了這一懸置因素,並主要地從人們工作的停歇開始。通過這一方式,慶典揭示性地把自己表現為是對現有價值和權力的一種消解。 

在前述有關創造與救贖的辯證中,Agamben看出了「在地位和尊嚴上排在前面的實際上來源於在它之後的」(Giorgio Agamben, Nudities, p.5)因此,拯救世界的將不是精神性的、天使的力量,而是更為謙卑的肉體性力量,人類作為造物擁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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