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deric Gros, 《走路也是一種哲學》(4)
寂靜
「真正的走路總是寂靜的。當然,每當我們離開了街道、公路、公共場所(那其中的速度、衝撞:熙來攘往的步履敲擊地面,叫喊、交談、低語如排山倒海、引擎的尖銳噪音響徹雲霄),我們又立刻感到無庸置疑的寂靜,一種來自原初的清明,一切都安詳、專注、閒適。我們擺脫了世人的喋喋不休,走道上的雜沓聲響、漫天飛舞的謠言。走路,寂靜扣人心弦,耳朵彷彿進行著遼闊無疆的呼吸,我們浸淫在通透的寂靜之中,宛如一陣大風吹走了所有雲霧」。(83)
儘管「寂靜」有很多種,Frederic Gros描述了各種的寂靜,有森林的寂靜,有夏日午後的寂靜,有黎明前的寂靜,有走在雪地裡的寂靜,還有屬於黑夜的、獨一無二的寂靜。Frederic Gros說道:「但真正的寂靜不是來自那些喧囂的停止,而是因為我們語言本身的消散而獲致」(86)。換言之,寂靜不等於安靜,寂靜也不是無聲、靜默、不語而已。真正的寂靜是語言的消失、離散、溶解、瓦解、失效,語言不再發揮指導、教訓、規劃、管制、監督等等功能性壓制,真正的寂靜是打破那些已經把我們的「思想規訓化」、「生活機械化」、「工作管制化」、「行為標準化」的一切「人為法則」;換言之,真正的寂靜是打破格式、解構文法、拋棄規則的心靈解放。寂靜的哲學意涵是把一切語詞、語法、語意、語型打破之後而進入一種虛無且不能言說的狀態。
Frederic Gros說道:「在這個世界中,在這個由勞動、娛樂、生產、複製、消費交織而成的地球上,一切都有它的功能,有它的的地位、用途,以及一個符合它特質的恰當稱呼。就連語言文法也是一樣」(86)。也就是說,語言建構了我們的生活世界的功能性法則。這一法則,「複製著人類繁瑣的行動序列、辛勤的鍵盤敲打、庸碌的日常事務。不斷製作、生產、不斷處理。製造品、可預測的動作、標準化的行為、學習來的態度,共同構成傳統與慣例的嚴密脈絡,而人類的語言正是從中切割、剪裁、透析、分類而成,這一切都是人工產物,都能夠相互呼應、咬合」(86)。換言之,語言像一件特製的禮服,緊緊的包裹著身體與靈魂,不可任意動彈;語言也像一座棋盤,人們必須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人們必須按規定行走,不可偏離,更不可逸出棋盤之外。Frederic Gros說道:「語言跟統計資料、結算報表有相同的本質,都是命令、建議、統整、決定、報告、準則的堆砌。語言是一份使用說明,一套作業細則」(86)。
走路是對這一切的拋棄與遺忘,是對本真的回返,是對原初的聆聽。Frederic Gros說道:「在這樣一份沒有語言干擾的寂靜中,我們才真正享有良好的聆聽本質,因為我們終於聽到那些從來就不需要被轉譯、改碼、重新格式化的事物」(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