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4日 星期五

艾略特研究(5-3):《J.阿爾弗雷德.普羅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2)

艾略特研究(5-3):《J.阿爾弗雷德.普羅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2) 

 

那麼就讓咱們去吧,我和你,

趁黃昏正鋪展在天際

像一個上了麻醉的病人躺在手術臺上; 

 

既然是J一人赴約,怎有「我和你」一同前往?這裡顯然有一個「另一個你」,隱藏並陪伴在J旁邊,這個「你」可能既是J如影隨形的知音,傾聽J內在的隱密,但也可能是J的另一個「分裂的自我」,一個異化的自我,甚至是一個與J對抗的自我,這個「你」不斷地以「理性的旁觀者」的姿態,從旁監督、審視、說服J,逼使J放棄一切對愛情的幻想。中國學者王麗麗指出:「我們發現,『你』不是別人, 正是普魯弗洛克自己,是他分裂了的自我。他時而站在『本我』的角度訴說著自己的願望,時而站在『超我』的角度,以旁人的眼光審視自己。正是這種人格的分裂使他駐足不前。強烈的欲望和嚴酷的現實使他陷入了內心的巨大痛苦與矛盾之中。詩人在此處揉合了羅伯特.勃朗寧(Robert Browning, 1812-1889)的戲劇獨白和法國詩人朱爾斯.拉法格(Jules Laforgue)的雙重人格理論,創造出了分裂意識下的內心獨白形式,從一個全新的視角揭示了人在現代社會裡精神空虛,又渴望改變現狀的矛盾心理」(王麗麗,《分裂的自我-論《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外國文學研究》,2000年第1其,頁92)。確實,一如在銘文中所引但丁的典故,Guido就是一個自我分裂的人物,他在世間以謊言而欺世盜名,但卻在地獄裡隱密的時候說出了真相。在此詩中,j代表的是幻覺世界中的自我,「你」則是現實世界的自我;J是如此幻化浪漫,「你」是如此殘酷而理性,然而,「 你」和j始終沒有完成分裂自我的統一,兩者互不協調、相互對立,直到最後,現實打敗了幻想。

 

T.S.Eliot

將黃昏比做「手術台上麻醉的病人」(a patient etherized upon a table),是艾略特許多象徵主義手法的表現之一,也是他城市厭惡的又一次展示。所謂「夕陽無限好」,但在艾略特筆下,此刻的黃昏僵硬如死、欲振乏力。如果白天代表理性,黑夜代表浪漫,那麼此刻的黃昏意味理性與浪漫之間的不可妥協,意味著這場求愛之旅是一場理性與情慾的鬥爭;所謂「只是近黃昏」,黃昏被比喻為「一個麻醉的病人」,那就代表黑夜不僅沒有帶來一絲浪漫,反而是徹底的失敗。

 

讓咱們去吧,穿過幾條行人稀少的大街小巷,

到那臨時過夜的廉價小客店

到滿地是鋸屑和牡蠣殼的飯店

那夜夜紛擾

人聲嘈雜的去處:

街巷接著街巷像一場用心詭詐冗長乏味的辯論

要把你引向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

“那是什麼?”哦,你別問,

讓咱們去作一次訪問。

 

在這裡,似乎可以看到波德萊爾《七個老頭子》(The Seven Old Men)一詩的影子:「熙熙攘攘的都市,充滿夢影的都市/幽靈在大白天里拉行人衣袖/到處都像樹液般流淌著神秘/順著強大巨人狹窄的管道群。顯然,波德萊爾對艾略特的影響隨處見。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在《情歌》這段詩中,街道,與其說是人們通行的馬路,不如說是艾略特用來象徵「現代世界」的一個隱喻,並且用來襯托艾略特對這個千里荒蕪、垂死待斃之世界的感知。在這段詩行中,「廉價的小客店」」、「滿地是鋸屑和牡蠣殼的飯店」,正是「腐敗」(decay)的符碼。「鋸屑」是令人厭惡的剩餘物,一如殘渣和碎物;「牡蠣殼」則形狀突兀,散發著惡臭,令人作噁;「飯店」並非真實的住宿之地,而是人們的生存世界,「夜夜紛擾、人聲嘈雜」是現代人的平庸、乏味、愚昧和閒散的生活狀態。而在這一條街一條的街巷裡,別有心機的談話、陰險狡詐的流言蜚語、庸俗乏味的交談,無不象徵這個現代世界的俗不可耐。

 

房間裡女人們來往穿梭

談論著米開朗琪羅

 

詩中的女人開始出現,並且在全詩中重複了兩次,「一個在房裡談論米開朗琪羅的女人」。艾略特在這裡使用「英雄雙韻體」的疊句:In the room the women come and go, Talking of Michelangelo,句尾的押運,具有音樂性的效果。然而,熟悉藝術史者皆知,米開朗琪羅是一位生性孤僻、厭惡女性的藝術家,艾略特在此依然是一種諷刺,影射這個女人不過是附庸風雅、故作高尚。 

黃色的霧在窗玻璃上蹭著它的背,

黃色的煙在窗玻璃上擦著鼻子和嘴,

把舌頭舔進黃昏的各個角落,

在陰溝裡的水塘上面流連,

讓煙囪裡飄落的煙炱跌個仰面朝天,

悄悄溜過平臺,猛地一跳,

眼見這是個溫柔的十月之夜,

圍著房子繞了一圈,便沉入了睡鄉。

 

在這裡,艾略特使用「霧」和「貓」的象徵,來比喻情慾的興起和貪婪。「霧」以突兀的黃色出現,以撲溯迷離的形狀出場,這是視覺上是對「性」的聯想,更是文明廢棄物的象徵;一隻貓,則是慾望的載體,在宗教上屬於「不潔之物」,它「把舌頭舔進黃昏的各個角落」、「在陰溝裡的水塘上面流連」,它不斷的磨蹭、擦抹、舔拭,rublicklingerfallslipcurlfall asleep,一如不可遏制的慾望吞沒了整個世界,也象徵邪惡的瀰漫與擴散。中國學者陳義華指出:「在西方文化裡面,貓並不是一種討人喜歡的動物。在中世紀貓被當作女巫的幫兇、信使,長期以來遭到人類的仇視甚至殺戮。歐洲許多國家的新王即位更以屠貓儀式來表達與黑暗勢力決裂的決心」(陳義華,《「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的重複及其功能》,《外國文學研究》,2012年第2期,頁47)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然而,這隻貓(慾望)「悄悄溜過平臺」,它既無捕鼠的技能,也無守家的警惕,只能在腐臭的水溝邊流連;它探頭探腦、鬼鬼祟祟,最後「圍著房子繞了一圈,便沉入了睡鄉」,蜷縮在房子的角落酣然而睡-慾望熄滅了。在英美文學傳統中,「貓」往往象徵「惡毒的女人」,和「蹭」、「舔」、「擦」等詞彙一起疊加使用,使人聯想到一種粗俗難堪、不潔性愛的場景。整段詩行,隱含著一種「慵懶的情慾」、「無效的慾望」,反映出J「心智的無能」與怯懦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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