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4日 星期五

艾略特研究(5-3):《J.阿爾弗雷德.普羅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3)

艾略特研究(5-3):《J.阿爾弗雷德.普羅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3)

  

准會有足夠的時間

讓黃色的煙霧溜過大街

在窗玻璃上蹭它的背脊;

准會有時間,准會有時間

準備好一副面孔去會見你要會見的那些面孔;

會有時間去謀殺和創造,

也會有時間讓那些在你的盤子裡

 

拿起或放上一個疑問的莊稼漢幹活和過節

有你的時間,也有我的時間,

還有讓你猶豫不決一百次的時間

一百次想入非非又作出修正的時間,

在你吃一片烤麵包和喝茶之前。

 

《情歌》主要的創作期在艾略特遊學巴黎期間,受到柏格森的「時間觀」的影響。柏格森把時間分為「(外在)物理時間」與「(內在)心理時間」,而心理時間是指內心綿延不止的意識流動1945年間,艾略特也說明在他創作《情歌》的時候,是一個「柏格森主義者」。艾略特顯然將這種「內在綿延的時間觀」,運用在《情歌》的創作之上。

 

T.S.Eliot

艾略特在這段詩行中,不斷重複「時間」的語詞,一種自我安慰的延宕,故作紳士的等待,來表達J內心的懦弱與緊張。J以「準備好一副面孔去會見你要會見的那些面孔」為藉口,拖拖拉拉,甚至刻意拉長時間,例如「黃霧散去」的時間、「在窗戶上玻璃上磨蹭」的時間,「莊稼漢幹活和過節」的時間、「猶豫不決一百次的」時間、「想入非非又作出修正」的時間,來掩飾內心的徬徨和恐懼,乃至於即使是「謀殺」-消滅內心的自我,或「創造」-繼續裝扮虛假的面孔,都還有充分的時間。在這裡,「重複」的語句看似從容悠閒,也產生一種催促的效果,形成一種「矛盾的張力」。實際上,J根本還沒有踏出家門,他只是在自己的房裡烤麵包和喝茶。

 

准會有時間

讓你懷疑,“我敢嗎?”“我敢嗎?”

會有時間掉轉身子走下樓去,

帶著我頭髮中央那塊禿斑—

(他們准會說:“瞧他的頭髮變得多稀!”)

我的大禮服,我的硬領緊緊地頂著我的下巴

我的領帶又貴重又樸素,但只憑一根簡樸的別針表明

它的存在—

(他們准會說:“可是他的胳膊和大腿多細!”)

我敢驚擾

這個世界嗎?

一分鐘裡有足夠的時間

作出一分鐘就會變更的決定和修正。

 

然而,就在這故作優雅的延宕中,躊躇、懷疑、自卑、膽怯……,一一向J節節進逼。「我敢嗎?」是全詩中最直接而坦率的一個語句,也是現實與幻想交戰中最貼近現實的一刻。柏格森意義下那種自由不拘的「綿延不止的意識流動」,在此瞬間凍結,等待著外部現實的鞭打。幾個重複的「我敢嗎?」,以及「我敢驚擾這個世界嗎?」,讓J在漫長的猶豫後,只需花一分鐘就可以改變他的決定。他開始懷疑,一旦出現在這個心儀已久的女士面前,「頭髮中央那塊禿斑」會不會被看見?他稀疏的頭髮會不會被嫌棄?他那「硬領緊緊地頂著下巴」的模樣會不會被嘲笑?他那「細弱的胳膊和大腿」會不會被鄙視?然而,J也不擔心,因為還有時間重新思考,那怕是只需一分鐘,一切都可以再做決定。

 

因為我對它們這一切早已熟悉,熟悉它們這一切—

熟悉這些黃昏,晨朝和午後,

我用咖啡勺把我的生命作了分配;

我知道從遠遠的那個房間傳來的音樂下面

人語聲隨著那漸漸消沉的節奏正漸趨消寂。

所以我還該怎樣猜測?

 

詩行中「我知道從遠遠的那個房間傳來的音樂下面,人語聲隨著那漸漸消沉的節奏正漸趨消寂」(I know the voices dying with a dying fall, Beneath the music from a farther room),這裡暗示了J可能對所愛慕的女人進行「偷窺」(或竊聽)J不敢登門表白,只好以這種「隔牆之耳」來表達隱藏的愛意。詩中的with a dying fall,取材自莎士比亞的著名喜劇《第十二夜》( Twelfth Night) 的第一幕;劇中一位名叫奧西諾的公爵(Duke Orsino)愛上一位名叫奧麗維婭(Olivia)的美麗女子,但遭到拒絕,奧西諾由於思念過度而害了相思病;劇本一開始寫道:If music be the food of love, play on; Give me excess of it, that, surfeiting, The appetite may sicken, and so die. That strain again! it had a dying fall. 艾略特這裡借用了莎士比亞的劇本,來比喻J的「窺聽之愛」。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然而,那種日復一日、單調重複的日子,對這條街道的聊若指掌,從黃昏、清晨到午後,從房裡的吵雜到寂靜;我那井然有序、「咖啡勺把我的生命作了分配」的生活方式,讓J再度燃起信心。然而,這重燃的信心又是半信半疑的,先前的懷疑似乎不必過慮,但此刻的我又該如何猜測?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