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研究(5-3):《J.阿爾弗雷德.普羅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5)
儘管我哭過了也齋戒過了,哭過了也祈禱過了,
儘管我已經看見我的頭顱(稍微有點禿了)給放
在盤子裡端了進來,
我可不是先知—這一點在這兒無關緊要;
我已經看到我的偉大的時刻在忽隱忽現地閃爍,
我也看到了那永恆的男僕拿著我的上衣在暗暗竊笑,
總之一句話,我害怕。
J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經常齋界和禱告,祈求上帝的慰藉。在這裡,艾略特引用《聖經》中的故事,J從自己的禿頭聯想到了裝在盤子裡的施洗約翰的頭。根據《新約全書.馬太福音》第14章第1-12行和《新約全書.馬可福音》第6章第14-29行所述,施洗約翰為猶太國王希律所殺,因為他反對希律娶了堂弟的妻子希羅底(Herodias),其首級裝在盤子裡,獻給莎樂美(Salome),作為她為希律王跳舞的賞賜;莎樂美在跳完舞並求取了施洗約翰的頭後,抱著施洗約翰頭顱談情說愛、熱情接吻,最終希律王也下令處死了莎樂美。
根據《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14章第1-12節)記載:
那時,分封的王希律聽見耶穌的名聲,就對臣僕說:「這是施洗的約翰從死裡復活,所以這些異能從他裡面發出來。」起先希律為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羅底的緣故,把約翰拿住鎖在監裡。因為約翰曾對他說:「你娶這婦人是不合理的。」希律就想要殺他,只是怕百姓,因為他們以約翰為先知。到了希律的生日,希羅底的女兒在眾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歡喜。希律就起誓,應許隨她所求的給她。女兒被母親所使,就說:「請把施洗約翰的頭放在盤子裡,拿來給我。」王便憂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吩咐給她。於是打發人去,在監里斬了約翰,把頭放在盤子裡,拿來給了女子,女子拿去給她母親。約翰的門徒來,把屍首領去埋葬了,就去告訴耶穌。
《馬可福音》第6章第14-29節中也有相似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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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ome with the Head of John the Baptist by Guido Reni (1630 – 1635) |
在西方傳統中,莎樂美被比喻為「美麗與死亡」的合體,是「愛欲/情殺」的象徵。施洗約翰執著於自己的宗教信念,因為拒絕了莎樂美的引誘而被殺害。然而,J卻說:「我可不是先知」,並且擔心自己的愛欲成為死亡的凶兆。儘管J以自己已經擁有的成就來安慰自己,但她已經隱約看到「永恆的男僕」(死亡的象徵),拿著他(沾血)的衣物,向他竊笑。最後,J終於承認:我害怕!
那麼到底值不值得,
喝過了酒,吃過了果醬和茶以後,
在杯盤之間,在人們對你和我的閒聊之間,
值不值得帶著微笑
把這件事就此一口啃掉,
把這世界捏成一個球
然後把它滾向一個使人窘困的問題,
說:“我是拉撒路,從死去的人們那兒來,
我回來告訴你們一切,我要告訴你們一切。”—
要是有個人,她一面把枕頭往頭邊一塞,
卻說:“那壓根兒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壓根兒不是。”
J再度陷入猶豫,這一切是否值得?是否在豐盛的晚宴之後面對微笑地向心儀的女人表白?「把這件事就此一口啃掉,把這世界捏成一個球」是一句「性隱喻」,意指將一切扭捏作態的假道學全部捏碎,將整個世界道德禮教拋之腦後,「然後把它滾向一個使人窘困的問題」,意指大膽的向女人求歡。
「我是拉撒路,從死去的人們那兒來,我回來告訴你們一切,我要告訴你們一切」,艾略特在這裡再次引用《聖經》中《路加福音》的故事。拉撒路生前是一個乞丐,全身長瘡(意指罪人),他等在一個身穿紫袍和細麻衣服的大財主門前,要求財主施捨桌上掉下來的零碎充飢。財主天天奢華宴樂,拉撒路卻窮困度日,兩人死後,財主在陰間受苦,拉撒路卻在亞伯拉罕的懷裡享福。J宣稱「從死去的人們那兒來」,意指復活,意指要從無意義的現實生存中重生,意指要在愛情中獲得永恆,也告誡身邊的人不要再渾噩度日;沒想到,J在向女人表白時,獲得的答覆竟是一句:「那壓根兒不是我的意思」。
到底值不值得這樣,
值不值得為此破費工夫,
經過多少次日落,多少個庭園和多少微雨迷濛的大街小巷,
經過多少部小說,多少只茶杯和多少條裙裾曳過地板
以後——
還要來這一套,還有那麼多嗎?—
要說出我真想說的意思根本不可能!
可是仿佛有一盞幻燈把神經變成圖案投射在螢幕上:
這值不值得破費工夫
如果有個人,放上一隻枕頭或者甩下一條頭巾,
一面向窗子轉過身去,卻說:
“那壓根兒不是,
那壓根兒不是我的意思。”
……
在經過一番潑冷水之後,J的癡心似乎慢慢清醒。只不過是「求愛」而已,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嗎?J開始回想這些癡情歲月,多少次日落時光的凝視,多少次散步庭園,多少次牽手走過細雨中的街道,多少次的共賞小說,多少次喝茶,以及多少次看見妳的長裙在地板上拖曳而過,…..沒想到,女人甩甩頭巾、轉身面窗,對j冷冷地說,「那壓根兒不是我的意思」!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也不想成為王子;
我是侍從大臣,一個適合給帝王公侯出遊
炫耀威風的人,發一兩次脾氣,
向王子提點忠告;毫無疑問,是個隨和的爪牙,
恭順謙虛,以對別人有用而感到高興,
精明,細心而又慎微謹小;
滿腦子高超的判斷,只是稍微有些遲鈍;
有時,的確,近乎荒唐可笑—
有時,差不多是個丑角。
我老啦……我老啦……
我要穿褲腿卷上翻邊的褲子。
在經過兩次的潑冷水之後,j開始從自我懷疑轉向自我否定。J自認自己不是一個王子,例如那勇敢的哈姆雷特,他只是一個伺從,一個陪著帝王公侯出遊的馬夫,有時狐假虎威,發發脾氣;有時謙虛恭順,給點小建議,裝個鬼靈精;有時候很聰明,但總是很遲鈍;雖然有時候出點高明的點子,博君一笑;但總是一個小丑,不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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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畫像 |
然後,j嘆了一口氣,「我老了!」,他已經不再衣冠筆直,他已經開始穿上老人褲,一種摺邊捲腿的邋遢褲子,任人恥笑。